一发完
-----正文-----
晚上把楚慈送回家后,韩越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下了车,走到垃圾桶旁点了根烟。
楚慈没有请他上楼,但他不着急。冶金所工作、研究生、外地人,只需找人调查一下背景,别说是家庭住址和电话号码,连他祖宗十八代都能挖出来。
韩越正仰头看着面前这栋居民楼,手机响了。他没看来电人,点了接听。
裴志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喂,韩二,你哪儿呢?”
韩越道:“还在外边儿。走了?”他问的是刚刚在餐厅里的事。
“我跟哥几个说别砸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那老板回头给我报个数,赔他们点损失费就是了。哎,刚刚那个人,你认识啊?”
说到楚慈,韩越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声音里都带了笑意:“现在认识了。”
“看上人家了?”
“不愧是裴老板,有眼力见儿。”
“那这是到手了?”
韩越想到刚刚楚慈拒绝自己的样子,无奈地笑出声:“没有。”
“不会吧,还有韩二少拿不下的?不过看着也不像圈子里的人,文绉绉的……你搞大学生啊?!”
“滚滚滚,人家在正儿八经的国企单位,就隔壁那研究所。”
“哟,高材生啊,换口味了?”
韩越嗤笑:“高材生?高材生才够劲!”
裴志:“装什么蒜!上个月侯老爷子给你安排的海归博士,你连顿饭都没陪人吃完!看上人家就直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像你啊韩二。”
韩越静了静,抽了口烟又吐出,道:“咳,那不是人家还没答应我么,不过用不了多久……”
他迟早得是我的,跑不了。
“不过韩二,”裴志提醒他,“他看着不是趋炎附势那种人,你也说了,高材生,不见得用你原来对待小情儿那种方式。你他妈追人还是抢人,别回头把人吓跑了又发疯。”
“哎知道,知道。”韩越掐灭烟头,喉结滚动,“注意用词,什么小情儿,老子是要正儿八经追人疼人的,他想要什么我给什么,就算要月亮……老子也能给他摘下来!”
“你看着办,先开车回去了,挂了。”
韩越挂掉电话,在通讯录里翻翻找找,点进一个对话框,敲敲打打:“查个人,楚慈。”
发送完毕,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钻进车里,起步走了。
回到家,韩越打开手机,发现几条未读信息。
“收到。”
“谁又惹二少了?”
韩越没有回复。他洗漱一番出来,躺在床上,忍不住想起今晚的事。楚慈,不是诗经的楚辞,不是瓷器的瓷,而是仁慈的慈。对陌生人虽不设防,但会坚定地维持着安全距离,不露声色地表现出边界感,提示着他者生人勿近。但他韩越是什么人?生人勿近,那就从生人变成熟人;有边界感,那就逐渐削薄。更何况,他从来没有过这样一种感觉,一个人仅仅是存在着,就令他心痒,心痴,既想揉碎在怀里,又想捧在手里,放在心上。
他突然有种想要昭告天下的心情,于是回复了那条信息:“我相好。”
很久以后,韩越在网络上看到一句话:以烟酒开始的关系,报以的就是烟酒。他当然也知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道理。是不是因为他和楚慈的相遇始于一场暴力,以至于后来他们的相处总是充斥着暴力?恋人是一面镜子,照出亲密关系里自己的样子。楚慈没有给他想要的热情、关注和亲昵,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没有给他本值得的尊重、爱护和耐心。
然而,无论韩越再怎么后悔,也无法回到他们相遇的那一天了。
韩越心里不舒服,沉浸于愧疚与悔恨中,以至于有人敲门都没有听见。
“咳咳。”
韩越如梦初醒,猛抬头,只见楚慈站在书房门口,抱着臂倚门,盯着他看好似疑问。
“怎么了宝贝儿?”身体比脑子快,他下意识就站起来走过去,把他环在胸前的手放在手中,另一只手掌叠上去,将手中的热流传递过去。
“发什么呆?要出门了。”楚慈道。
韩越这才注意到他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今晚有一场和龙纪威老龙的聚餐,地点就在那家粤菜馆。那家餐厅老板自那次以后,凡是报上韩越他们去吃饭通通打八折,尽管他们并不差那点钱。龙纪威上嘴皮碰下嘴皮说,“就定这了!工薪阶级可不比你!是吧楚慈?”
楚慈在一旁点头如啄米。
韩越有苦说不出,这顿饭明明是老子请的啊!
无论如何,二人还是准时到了餐厅。楚慈和龙纪威只要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韩越和老龙面面相觑,只偶尔插进几句,更多时候只是捧哏,一会儿“龙大处长教训得是”,一会儿“不愧是楚工你怎么这么聪明啊”。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两位美人告别,韩越和老龙分别领人各回各家。
他们自己开车来的,没有喝酒,自然也开车回。如果他们同坐一辆车,一般是韩越开车,楚慈坐副驾。原因很简单,楚慈不爱开车,那就由热心市民韩越代劳。按理说,往常车上总是韩越挑起话题,但他今天异常地安静,楚慈在等红灯时敲了敲导航屏幕:“前面靠边停,我开。”
韩越愣了一下:“怎么了?”
楚慈看着他泛白的指节:“让你换你就换。”
只要不破坏家庭和谐,韩越对楚慈说一不二,他靠边停了车,两人交换,重新起步。
今天的车流意外地稀疏,一路上只有寥寥两三辆车,偶尔有两架右拐出去,只剩了他们一辆。
车载香薰是楚慈选的雪松味,淡淡的,韩越却想到他第一次闯进楚慈公寓,打翻的熏香灰烬。
韩越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之前送你,在刚刚那个口就要下了。”
楚慈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指的是他之前租的那套老式居民楼的房子。又联想一下今晚的餐厅,一来二去就心知肚明。他本以为韩越在想工作上的事,就在上午他还听到韩越跟属下打电话安排工作,皱着眉头,事态似乎比较棘手,结果竟是在想以前的事。
韩越没期待他应答,这话头一开,莫名给了他些勇气,自顾自说了下去:“我问你怎么不请我上楼喝杯茶,你说这是小说情节吧,你不是女主角,老子心说管他男的女的,是你就行,但那天我还是走了。”
楚慈微张唇,没有说话。
“我也没追过人,礼义廉耻,温良恭俭让,一见你就什么都忘了。裴志说追人要循序渐进,我就想着早点见到你,早点追到手,哪还管那么多。”
“……但是,那时我铐着你,不让你出门……”
楚慈把车窗降了一点,冷风灌进车里,呼啸声与人声一起划过耳膜:“你上星期打碎的白瓷纸镇,比这些旧事值钱。”
韩越盯着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白皙,纤长,袖口因动作滑落,露出淡淡的瘢痕,上面覆着一个酒色红痕——那是他昨晚留下的。这个痕迹,让他在此时此刻心猿意马起来,中控台太碍事了,连这点距离也嫌遥远。
韩越还想说点什么,ETC扣费提示音突然想起:“京Axxxx,扣费成功。”他们下了高速,就快到家了。
冷风把他的思绪吹淡了,他扯扯嘴角,道:“是是……那天我怎么没注意,不小心给摔地上了,明儿让人再弄一个回来。”
回到家,刚关上门,楚慈就被韩越摁在玄关处。他疯狂地咬噬他的唇,直到楚慈喘不过气了,韩越才放过那可怜的充血的嘴唇。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气息交织,韩越觉得心跳快得要蹦出来。他攥起楚慈的手腕贴在墙上,发狠地说:“那些混账事我记着,这辈子都记着。但你再疼也得看着我——我改不了过去,但将来,我命都押给你,你想要我什么样,我就改成什么样。”
他又放轻了语气,宛若对待举世珍宝:“你要是嫌我车轱辘话烦,你抽我也行,但别他妈不吭声,楚慈,别不吭声……”
他缓缓把额头抵在楚慈颈窝,放下了他的手,环住他的腰,把他亲密无缝地抱在怀里,那力度大到楚慈感觉自己要被折成两半。
不知过了多久,韩越找回了楚慈的声音:“韩越。”
“嗯?”
“……你压到我外套了,这料子不能皱。”
“你真的是……”韩越笑了,在他脸颊狠狠亲一口,才放开他。
“我先去洗澡了。”楚慈离开玄关,往公寓深处走去。韩越没有动,直到浴室响起水声。
水珠划过身体,与刀锋不同的触感。楚慈瞥见手腕的痕迹,一道咬伤的疤痕被掩盖在吻痕之下,像被盖了个章。热水冲下时,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抚摸着这处痕。
楚慈洗完澡出来,没有在卧室看到韩越,他去厨房接了杯水,发现书房的灯亮着,不知不觉走了过去。
韩越背对着他,低头不知道干什么事,连他进来了也不知道。楚慈出现在他余光处时,才发现人来了,洗完澡干爽得很,身上有着淡淡的沐浴露留香,他忍不住又亲了他。
“你在干嘛?”楚慈好奇地看他手里的东西。
“啊,我试试这玩意儿能不能粘回去,但是这502……是不是过期了?”
楚慈一看,他手里一手拿着502,一手放着两块白瓷碎片,分明是那纸镇的一部分。
韩越嬉皮笑脸:“这个用好久了,碎了也可惜,说不定老子妙手回春,拯救一下。”
楚慈轻轻道:“碎的也挺适合我。”
韩越停下手中动作,看向他眼睛:“是我想给你最好的,完整的,独一无二的,可以吧?”说着又继续摆弄那几块碎片。
楚慈看着那胶水实在不得劲儿,粘了好一会儿,还是一手碎片。他拿起桌上其中一块,道:“重新找一块好了。”
“宝贝儿,相信我,我就快成功了……”
楚慈摇摇头。他好像很轻的笑了,那笑容轻盈得很,像山抹微云,又像积雪初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你还缺这点钱换新吗?”
“那哪儿能啊。你看你想要什么样的,我让人找,话说回来我一兄弟就爱这些玩意儿,回头我问问他……”
“嗯……你明天下楼去公园捡俩鹅卵石,回来洗洗干净,节俭好用又抗摔。”
“宝贝儿,不用给老公省钱,那人还欠老子一个人情……”
说着说着,距离便消弭了。窗外,两个身影融为一个瓷器,宛若沉默的釉面,闪过往昔寒芒,但已能盛放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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