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正文-----
冬至这天,北江市下雪了。
罕见的一场雪,飞飞扬扬,落进每一位北江人的朋友圈。
街角,乔意坐在便利店的吧台前,对着川流不息街道整理日报。
今天忙了一天,一无所获,但这不妨碍她在日报里胡诌,毕竟日报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人该干的活儿。工作多年,乔意对敷衍日报很有经验,比如,把一无所获描述成本次走访效果显著,把客户吐槽产品利润太低描述成经过几个小时的沟通营销后,客户对产品表现出较大兴趣……手指在键盘上跳跃,忽然手边的电话响了。
可能是某个客户,乔意没看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喂你好。”
没有人说话,等了几秒,耳机里还是没有声音。挂了?乔意的注意力从日报上挪开,低头查看手机,她刚瞥见手机屏幕上的一串数字,就听见耳机里传出一道略显冷淡的声音。
“乔意,冬至快乐。”
书上说,当人们遗忘一个人的时候,最先忘掉的是他的容颜,最后才是他的声音。当林望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时,乔意并没有感到丝毫陌生, 她只是感到意外,就像今天忽然而至的雪一样。
雪还在飘,马路对面就是临江公园,标志性建筑前总有路人驻足拍照,屏幕上工作群里牛一样的领导又在点人,乔意垂眸,一时竟然想不到该说点什么。
该怎么形容这个场景,多年不联系的老朋友在这个傍晚突然致电,只对她说冬至快乐,乔意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祝贺的,但是她记得在遥远的记忆里他们总是会在各种节日里互相问候,于是她开口回“冬至快乐”。
短暂的问候结束后,耳机里再次安静下来,曾经要好的朋友被一条名叫岁月的河流隔开,遥遥相对,而今在电话的两端惴惴不安。直到一个机械甜美的女声重复喊着“欢迎光临”,乔意才回过神。
说点什么呢?乔意盯着玻璃窗外湿漉漉的路面,步履匆匆的路人不小心踩到翘起的地砖,瞬间被藏在地砖下的污水偷袭,她看着那人骂骂咧咧地走开,想,问他这些年怎么样?还是问他现在怎么样?
这些问候在多年没联系的前提下显得那样空洞,平时在客户面前舌灿莲花的乔意默然,却听见林望问,“你今年还是一个人回家吗?”
隔着遥远的距离,这个问题突兀又冒犯,但是他的语气很平淡,彷佛只是随口一问。
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言语的冒犯,他很快解释,“今天见到叔叔,他和我聊到你。”
“哦。”所以电话多半也是老爸给的,乔意上一次和家里联系还是上个月,电话打过去没说几句老爸就开始念叨,老父亲上了年纪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话,除了问吃没吃饭就是问有没有对象,她不想听,借口说工作忙匆匆挂了。
乔意渐渐反应过来,“你回宛城了?”
“嗯,回来没几天。”林望说完,又问:“元旦节回来吗?”
乔意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嗯”了一声,然后听见林望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怎么,想约我吃饭啊?”
“对啊,可以吗?”
他语气郑重,彷佛在说什么严肃的事情,乔意感觉有点奇怪,但是在这个年代老朋友见面总是少不了一顿饭,她点点头说好,于是林望又问她什么时候到。
每到季度末都是银行人很忙的时候,乔意回想自己这个季度表现平平的业绩,又想到今年的元旦节只有一天假,回去一趟都不够折腾的,想了想,她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元旦当天上午。”
从北江市回宛城的航班每天只有两班,一趟上午一趟深夜,林望大概有所了解,“正好可以一起吃午饭,那到时候联系。回头见。”
“回头见。”
电话挂断后,耳机里自动续播音乐,低沉的女声缓缓唱着,工作群里有人还在对牛一样领导“弹琴”,外面天色已晚,街灯接连被点亮。
乔意提着电脑包离开,推开门的瞬间,被冷风迎面一扑,她下意识眯起眼睛,似有雪花落在脸上,她伸手去摸,只摸到点点湿凉。
身边有人群路过,小声兴奋地讨论今夜的雪会不会垫上,乔意走到路口,等待红灯的间隙,她抬头看见雪花在橘色的路灯下飞旋,落地的瞬间融化不见,就像时间,转瞬即逝。
元旦这天,北江市天气很好,所以当乔意走出航站楼看见宛城湿漉漉的地面时,她有一瞬间的愣神。
更让她不知所措的,是电话里说自己早就到了林望。挂了电话,她站在原地在心里为一会儿见面后的开场白打草稿,不一会儿就有一辆出租车停在自己面前,这是出租车司机常见的拉客手段,她选择性无视这种拉客行为,转身要走,却看见后侧车门打开,从里面下来一个人。
“乔意。”
乔意抬眸,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的男人大步流星走到自己身边,主动伸手,她抬头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微笑着委婉拒绝了对方想帮忙拿行李的好意。
这一次回来待不了多久,她没带什么东西,除了一个电脑包就只有一个20寸的小行李箱,一只手就能搞定。但是林望还是主动把行李箱接过去放到后备箱。
两人先后坐上车,司机瞥了眼后座伸手打表,出租车很快驶离航站楼。车窗外风雨徐徐,乔意调侃,“我还以为你会开车过来,早知道这样不如我自己打车过去,省的你跑一趟了。”
林望解释,“原本计划开车来,但是我爸今早临时要用车。”
乔意了然,“叔叔阿姨还好吗?”
林望点点头,“嗯。”
乔意坐在局促的空间里,偏头看他的侧脸,她觉得他和离开前一样,说话力求简洁明了,总不愿多说一些。
因为说要吃饭,出租车进城区后直接开到了餐厅楼下。节假日出门的人总是很多,来到二楼看见餐厅门口已经排起长队。工作久了,乔意在生活上的耐心越来越少,她看见大排长龙的队伍就忍不住想打退堂鼓,直到看见林望示意她跟上,她才按下那个念头。
林望提前订好了位置,两人在服务员的引领下直接进去。
餐厅里很热闹,陌生的环境让乔意意识到这应该又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开的餐厅,她坐在靠里面的位置,看着林望点菜,等到结束后,她问:“这次会回来待多久?”
“不走了。” 林望说着,抬眸看过来。
四目相对,乔意发现林望变了,他比以前更沉默,气质变得更疏离,连五官都好像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了,只有那道横在眉尾的疤在说,这就是林望。
林望放下手机,说:“我爸妈回来待了一段时间,考虑到我妈的情况,以后就留在北江市了。”
听到林家的事,乔意垂眸,深表歉意,“杜阿姨的事,我听我爸提过了。”
回来之前,乔意给老爸打了个电话,从老爸嘴里听说了杜阿姨生病的事:林望他爸说一开始只是发现她有点唠叨,一个问题反复问,直到有一天发现她把手机放到冰箱里,问她什么她也想不起来才发现不对劲的,后来带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什么什么症,就是我们常说的老年痴呆。
乔意感到很意外,杜阿姨以前是老师,不说过目不忘,也是耳闻则诵。她记得电话最后老爸长叹了一口气,感叹人生无常。
这事说起来总是令人唏嘘,林望没有多说,乔意也不好多话,等菜都上来了,她转头提起别的话题。
“你现在是留在宛城吗?”
“最近一段时间留在这边,等节后就去北江市。”
“北江?这么巧啊?”
“嗯,节后去新公司报道。”
“做什么?”
“游戏。”
“可以啊你,不知道现在事业有成的林大师需不需要贷款啊?”
“谢谢乔经理的关心,暂时不需要。”
……
简单的话语暂时消除了故友久别重逢后既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氛围,聊了一会儿,林望话锋陡转,问:“乔意,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跟我说,如果到了三十岁我还没人要你就娶我。”
一口水刚喝进去就被惊人的话吓得喷出来,口水滴落,乔意慌忙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纸,一边擦一边说,“啊?还有这事儿?”
说话间,乔意瞥见林望的眼中闪过几分落寞,心脏猝不及防地一跳,她又拿起一张纸巾,再看过去时林望已经讲起过往。
“高一那年的秋天,体育馆里。”
林望说完关键词,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主动想起来。
乔意有些心虚,她和林望从小一起长大,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儿时的记忆遥远又庞杂,一时无从想起。她实在是记不清了,但是这种傻话确实像她当初会说的话,她看向林望,“啊,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年少无知的时候什么鬼话都扯。”
林望没接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乔意不自然地眨眼,“嗯……然后呢?”
“我今年三十了。乔意,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砰!
筷子不小心打在晚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吓得人心里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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