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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看见床上的鱼尾时,我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想,一定是白天上班太累,眼花了,哈哈,没关系,睡一觉就好了。
于是我果断推开怀里呼呼大睡的弟弟,腿勾住床的边缘,腿部发力把身体带过去,堪堪睡在“悬崖”边,十指虔诚合十放在胸前,安心闭上了眼。
结果半夜,我摔醒了。
准确地说,我是被一样东西扇下床的。
我也不知道室内哪来的疾风,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旁侧扇来,比门还大的巴掌像冲上岸的浪潮,猛地往我身上重重一拍,我“啪”一下飞到地上,来了个脸刹,痛醒了。
等我懵逼地扒着床沿从地上爬起,一条流光溢彩的鱼尾蓦然出现在我眼前。
那条尾巴看起来轻盈飘逸,尾鳍因为太长,像层半透明的软纱垂落在地,月光照下来,就像照在一张用贝壳打磨而成的纸上,又薄又透,一动,便呈现出各种角度的细闪,美轮美奂。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床上,我弟睡得香甜,已经从他的位置滚到我的位置,正抱着我的枕头美美揉进怀里,脸颊红红,嘴角甜甜勾起,嘟囔着梦话,估计又在做什么不切实际的美梦。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心想。
这条尾巴为什么还在?
“……”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出意外了。
这是噩梦。
我弟变异了。
2.
我弟和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渔村,爸妈也是一对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夫妇。
我们家以捕鱼赶海为生,爸妈一出航就是十天半个月,留我和弟弟看家。
我们村很小,邻里邻居的都认识,每次爸妈出航,其他邻居都会热情地招呼我们去他们家吃饭,所以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和弟弟也算吃百家饭长大。
弟弟和我是双生子,据爸妈说,我俩出来的时间相隔不过一分钟,拿我爸粗俗的原话讲,我妈拉我们拉得很快,生子之顺畅,倒不像分娩,而是随便上了个厕所,就把我俩拉出来了。
挺恶心的。
每次听他在饭桌上自豪地讲起这事,我都会端起碗筷蹲门外,一个人迎着腥咸的海风,望着海岸静谧的灯塔,安安静静吃这碗有味道的饭。
然后听见祝青时那个好奇心旺盛的笨蛋在屋内抓住我爸狂问:“然后呢爸,然后呢然后呢?我和哥哥……不是,我和祝青月到底谁先出来的?是不是我是不是我?”
是了,祝青时从小就想当哥,逮着机会就要问爸妈:妈妈生我们的时候,到底是他先出来,还是我先出来。
我其实对这个事情不感兴趣,就算他当哥,我也没异议,但他显然对自己是弟弟一事非常不爽,每回爸妈捂着嘴乐呵呵地说:“当然是月月先出生啊。”他就会眉一竖,嘴一撇,瞪着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子,气鼓鼓地看我。
我习以为常,当看不见他快瞪出火花的眼睛,把碗里剥好的虾放他面前。
他气哼哼看我一眼,吃起碗中清甜的虾,右手吃虾,左手把他的空碗推向我,意思是再来一碗。
祝青时就是这样,脾气像狗,也跟狗一样好哄。
小学的时候,我俩一个班,我不爱和别人讲话,和人讲话只会耗尽我的精气神,变得更萎靡,所以人缘没有如鱼得水的祝青时好,其他同学看见我们的名字,都会悄悄问祝青时:“祝青时,你和祝青月的名字好像噢,是兄弟吗?”
祝青时当时坐在课桌上,胳膊撑着背后的桌沿晃腿吃辣条,闻言臭屁地看了我一眼,下颌一抬,三分孤傲三分淡定三分窃喜一分不经意地说:“对,我是祝青月亲哥,他是我小弟。”「哥」字咬得特别重,生怕别人听不清似的。
于是班里从此流传出我是祝青时小弟的谣言。
一帮跟我同龄的小屁孩总是在我面前端出“为我好”的兄长之态,说“祝青时的弟弟就是我们的弟弟,弟弟啊,有委屈就跟哥哥们说,哥哥们会帮你出头的。”
我有没有委屈另说,倒是他们这些喜欢学港片古惑仔在校外压马路的小白斩鸡有次得罪了初中的人,被人堵住暴打了一顿。
祝青时可能觉得身为“哥哥”被人揍了,丢脸,所以那阵子他总是把脸遮地严严实实,俩眼珠子露在外面警惕地左看右看,鬼鬼祟祟地像来家里偷东西的贼,不像这个家的主人之一。
妈妈问他发什么神经,捂这么严实干啥。
他说他放学路上回来和同学摘了路边的一串红,吸花蜜的时候吸溜进去一只小虫子,脸肿了。
妈妈被他无语到,一巴掌扇了下他的背,说他能不能别见到什么都想吃,饿死鬼投胎来的是吧,然后叫他把脸罩摘了,让她看看。
祝青时打死不从,死命捂着脸上的面罩不撒手,妈妈也不跟他客气,干脆上手扯,他吓得后退,大叫着跑回房,隔着门板喊:“我现在没事!但你们要是非要看我的脸,我就不能保证我有没有事了!”
他偶像包袱一向大,我当时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脸肿了,毁容了,不好意思给我们看,怕我们笑话他,后来才知道,他是被人揍了,颜面尽失,尊严尽毁,所以绝对不能被家里人知道这件糗事,尤其是我这个“弟弟”。
我知道他被人揍,是有天放学,我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祝青时突然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拉住我,猫着腰往旁边走。
我被他拉到校门附近的茂密灌木丛后面,见他时不时探头观察校外,跟间谍似的,就问他:“又发神经了?”
“什么呀。”祝青时说,“我在帮你阻挡一场即将到临的灾难,感谢的话不用多说,叫我一声哥就好了,月月。”
今天的家作比平常多,光作文就有两篇,我不想浪费时间陪他发神经,从灌木丛后站起,不听他的劝阻往门外走。
他估计没想到我今天不想配合他发神经,急地不行,在后方焦急地一下蹲一下站,跟弹簧一样来来回回几次,最后一咬牙,还是从灌木丛后跑出来,狂拉我手腕:“等等等等,我说真的,现在先别出去,外面有……”
他的话没说话,我就知道外面有什么了。
外面有一队彩虹男,赤橙黄绿青蓝紫地站一溜,堵在我们面前,嘴里叼着根刚点燃的烟,挑起下巴用鼻孔看我俩:“你俩谁是祝青时。”
我感觉祝青时抓我手腕的手紧了下,我还没说话,祝青时已经从我背后站出去,往前走了一步,隐隐把我往他背后拉,让我躲在他身后。
“我是。”我看着祝青时比我矮半个头的后脑勺,听他说,“你们别拦我弟弟,这事跟他没关系。”
后来长大了聊到这件事,他枕在我腿上,扑闪着他那双长睫看我:“哥,其实那天我快吓尿了。”
我正在处理文件,没空看他,注意力全在散发着荧光的电脑上:“我知道。”
他一下坐起,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提前预判了他一惊一乍的行为,没被他突然的起身撞到下巴,把他无比震惊的脸推开,别挡住我电脑,一边操控鼠标,一边道:“你那天在抖。”
时间太久了,很多细节我都忘了,唯独祝青时颤抖的害怕从他发烫的掌心传导到我的手腕,让我一直记到现在。
据祝青时说,他和那帮人发生矛盾,是因为压马路的时候碰见他们敲诈学生,他看不下去,没多想就冲了上去。
一时冲动的结果是,学生帮到了,他也被打了,之后还被含恨在心的不良少年找来社会大哥,天天在学校门口堵他。
那天他们确实没找我麻烦,挥挥手叫我走,拉着祝青时去往学校后街的深巷,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六年级小学生。
我盯着他们走远的背影,拍响保安室的玻璃,硬拉着保安大爷跟我去祝青时身影消失的拐角。
中间发生了点耽误时间的小事,具体是什么,我忘了,保安不能立即跟我走,我就撒开了他的衣袖,抓住一个身材魁梧的家长,赶到了那条深巷。
祝青时真的很笨,又笨,又有种莫名其妙的责任感,被揍的话跟家里人说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扛,还叫我一个人回家。
他都不知道他被人带走之前嘱咐我的神情有多难看,又怕又笑,还想借这种丑陋的笑容安慰我。
但在祝青时的自我印象里,他觉得自己那天有种大丈夫英勇就义的悲凉帅感,还问我有没有被他的牺牲精神感动到。
我确实被他敢动到了。
魁梧的家长吓跑了那帮不良青年,缩在墙角的祝青时应该没想到我会过来,见到我以后“哇”地一声哭出来,树袋熊一样挂在我身上猛哭,说他再也不当哥哥了,哥哥还是让我来当比较好,这样被带进来的就应该是我,因为哥哥就得保护弟弟,然后抽抽搭搭地问我:“你会的吧?会为了保护弟弟跟他们说你叫祝青时吧?”
我垂眸盯着怀里哭成狗、眼睛肿成核桃的他,说:“我应该会,青时哥哥。”
他愣了一下,转刹间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鼻涕眼泪堵在鼻腔,哭出一声疑问的猪叫,气地打我一拳:“我就说你不能当哥,祝青月你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之后我俩背着爸妈在一起,祝青时也喜欢在床上咬牙切齿地这样说:“祝青月你属狗的?我叫你轻点你听见没?”
我又往里进去了些,让我们两个下体贴地愈加严丝合缝,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不喜欢吗,青时哥哥。”
祝青时一下闭了嘴,过了阵子“靠”了一声,闷声道:“祝青月你真的是个混账。”
那时候我俩还在读大学,没有经济压力,也没多少烦恼,一起在外租了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看过许多片,玩过许多刺激的姿势,可自从实了习、毕了业、找了工作、上了班以后,我莫名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趣,能量耗尽,回到家只想倒头睡觉,有时候澡都不想洗。
奈何祝青时精力旺盛,上班也花不掉他的能量,仍对床事感到热衷,总要拖我洗澡上床,跟个变态一样坐我身上,嘿嘿扭动手指,想做那方面的事。
“算了吧。”我拨开他,“好困。”
他一下怒了:“算了算了,你每次都算了!你能不能别像个阳痿男,天天让老子守活寡?你再这样我要出去和人偷情了!!”
我真的好困,没力气回他。
他推了下我:“喂,祝青月,别装死,说话!”
我还是不动,他凑过来扒开我眼皮:“祝青月,没死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阳痿。”
祝青时:“……”
我听到他低骂了一声,从我身上气愤地爬下去,我努力撕开胶水糊的眼皮,眯出一条缝,问他:“这么晚你去哪?过来睡觉。”
他斜眼看我:“我不阳痿,我要去找人偷情,跟别人睡觉。”
“好了好了。”我说,“明天,明天一定。”
他半是疑惑地看我:“真的?明天你就不阳痿了?”
“嗯。”
他眯着眼不相信地盯着我。
“治好了。”我说。
他这才哼唧唧地过来,钻到我怀里老实睡觉,放话威胁:“你要说到做到,如果你明天再骗我,小心我睡奸你。”
我抱着他,脸几乎埋进他味道很好闻,手感如丝绸般顺滑的发间,懒懒应:“嗯。”
在发现他长出鱼尾的前一天夜里,我俩的情况也和之前每次差不多,他想做,我不想做,我是真的想不到,祝青时怎么就突然变异,长出一条华丽漂亮的鱼尾。
正当我盯着他的尾巴沉思之际,他终于发现偌大的双人床只有他一人,于是揉吧揉吧眼睛坐起……现在应该是胳膊撑起(上半身),揉着惺忪的双眼,朦胧问扒在床边的我:“哥,你怎么掉下去了。”
我看了眼他的鱼尾,伸手碰了一下,那条鱼尾条件反射般挑起,一尾巴往我脸上扇来。
直挺挺躺在地板上观看天花板时,我听见祝青时惊呼一声,焦急喊了句“哥你没事吧,你被什么东西扇飞了,是不是我们租的房子太便宜,住在这里的鬼总算看不下去要赶我们走了?!”而后是戛然而止的沉默,许久的沉默,呼吸凝滞,针落地的沉默。
他应该发现了他的异样,也发现了他没在做梦。
我睁眼躺在地上,贴心让他一个人静静,先独自消化一会儿这件离奇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我再次从地上爬起,准备说早就打好腹稿的安慰话,可这一爬,我发现祝青时脸上并没有我想象的不知所措与惊慌。
他脸颊泛起莫名的潮红,比他做梦时候的脸还要红,我一爬起,他就看了过来,一瞧见他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
祝青时没这么神经吧。
不能吧。
我看着他瞳色越来越黑的眸,嘴角抽了下。
应该、
不能吧?
但我不是祝青时,永远不能百分百猜透祝青时的想法,控制他的思维。
所以我听见他语气娇羞,神色羞怯,眼底明显蕴含蠢蠢欲动的邀请意味,拍拍床,对我说:“哥,快来试试。”
试个屁。
我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爬出去,祝青时的鱼尾却像能捕捉我的意图,在我准备爬起来的时候,又滑又冰的鱼鳍缠上我脚踝,凉地我一激灵。
“醒都醒了,试试嘛,哥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正常人长出鱼尾第一反应会是做爱!?
我知道祝青时从小天马行空,脑回路和旁人不同,但没想到病成这样,发现自己长尾巴后的第一件事,是要我跟他试试。
正常人发生这种事难道不该怀疑、惊讶、恐慌吗?他怎么就能把这件事绕到做爱上去?他到底怎么想的?他到底有没有脑子?脑子里装的又是什么??片吗???
“上来吧,哥哥,你不是总没兴趣吗,我今天必须治治你那间歇性阳痿。”他信誓旦旦,好像很确定我会答应跟他做爱,上一条没屁股的鱼。
但他好像真能看穿我的想法,在我发懵的时候,他已经半裸着凑到床边,和我面对面,牵起我的手往他冰凉凉的下半身鱼尾上摸。
顺着坚硬的鱼鳞,我也不知道摸到了什么地方,那是一处很柔软,很潮湿的洞穴,和平时插进祝青时双腿间的穴口手感全然不同。
一进去,这穴口里就分泌出大量粘液,像不小心探到了一汪泉,很快流出很多水,泡着我插在里面的手。
祝青时皱眉轻哼了声,抓住我手腕的手更紧,隐隐发着抖。
我看他这样,后知后觉,开始担心他多出一条尾巴后,是否会影响体内的脏器,危及到生命,于是不顾他的阻拦拔出湿淋淋的手指。
他有点不开心地看着我,我说:“你能不能暂时老实些,等你恢复正常以后再做。”
“你就是不想跟我做。”他说,“要是我一辈子都是这样,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跟我做了?”
他开始胡思乱想,越说越觉得有道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早就想甩掉我,还在怪我那天灌你酒,迷迷糊糊和你发生了关系,让你不得不瞒着爸妈跟我在一起。”
“祝青月,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就直说,别每天骗我,我讨厌死你了。以后我不能下床了,不能咬你不能抓你,你是不是就能大摇大摆地带外面那个人回家,把我关在鱼缸当观赏鱼,让我看你们两个恩爱,躺在我选的沙发和床垫上,在我面前和那个人做……”
他越讲越离谱,我头痛地捂住他的嘴,堵住他想说的最后一个字,无奈道:“我没有。”
他被捂嘴不能说话,鬼灵鬼灵的眼珠看着我,好像在说:「你没有你捂我嘴不让我说话做什么?」
我只好爬上床,手纠结了下,不知放他连接鱼尾的腰身还是哪儿,然后在他愈来愈不信任的目光下不敢再犹豫,顺势放到他湿润的鱼鳞上,忍着陌生的怪异手感,哄道:“我真的没有,你别多想。”
他不满意:“你嘴上说说就行吗?”
我亲了他嘴唇一下,他在我离开时摁住我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这才满意地舔舔唇,勉强道:“好吧,暂时相信你。”
我把他的脑袋摁进怀里:“睡吧。”
嘴上这么说,抚摸着掌下陌生的鳞片,我却怎么也睡不着。
难道这就是我这些天喜欢看人鱼电影解压带来的报应吗?
我闭上眼睛,搂祝青时更紧。
老天爷真的很爱耍我。
我想,我明天得好好上网,学习一下人鱼该怎么养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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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双生子最讨厌的就是名字太像了总容易搞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