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
-----正文-----
白天的住院部多了几分人气,傅闻鹤走进病房时,俞安正含笑听傅思鸿说着什么,下一秒见了他,明显一愣,笑容还挂在脸上,看着傻呆呆的。
傅闻鹤把饭盒一一取出来,指指茶几,吩咐妹妹:“你去那儿吃吧,地方大。”
俞安局促道:“我……”
“你刚醒,只能吃流食。”傅闻鹤拉开小桌板,把粥、汤、蛋羹摆开,“自己可以吗?”
“可以。”俞安忙接过勺子,看了看他,低下头,半晌又看了看他,小声说,“谢谢。”
傅闻鹤没理他,转头问:“你这几天要不要去公司?”
傅思鸿说:“不用不用,我跟着俞哥就行,这个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俞哥最近没通告要跑,唔……也不算,有个综艺他得去助演,还好就签了一期。”
“什么时候?”
“大后天。”
傅闻鹤道:“那你一会儿回家睡会儿吧,顺便把饭盒带回去。”
傅思鸿不疑有他,一口答应下来:“正好我做晚饭,我找找菜谱。”
“我这儿有,发给你了。”
俞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兄妹俩三言两语就把他的陪护安排了,理论上他应该说点什么,“不用”“谢谢”“我自己就好”,可是他没有,见不得光的私心捂住了他的嘴,让他顺从傅闻鹤的安排。
饭后,他有些犯困,但不敢睡。傅思鸿已经走了,房中只有他们两人,傅闻鹤正坐在床边,低头回信息。
俞安眨眨眼:“你……”
“我……”
两人同时一顿,傅闻鹤示意:“你先。”
俞安紧张地吸了口气,视线低垂,说:“我……”
那种濒临失声的感觉又来了,心跳像打鼓,他生怕一句话说错,就彻底失去翻身的机会。
“我……”
他再次尝试,依旧以失败告终:“……你先吧。”
“好,我先。”傅闻鹤毫不犹豫,这番话他昨晚就想说了,“昨天不是巧合,你跟我妈分开以后我就跟着你了,一直在酒店等到结束。”
俞安懵了,仿佛傅闻鹤说的是什么外国语言,要很努力才能听懂。他傻傻地张着嘴,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你……跟、跟着我?”
“我看你瘦了,怕你又做傻事,听我妹说你身边只有她,那天你让她下班,我不放心。”
心跳声越来越大,简直要震破鼓膜,偏偏傅闻鹤的声音那么清晰,像利箭,划破混沌的头脑,直指俞安心里。
傅闻鹤担心我?
这个想法诞生的瞬间他就觉得荒谬,这怎么可能?他这样的人怎么配。
然而他分明听见傅闻鹤说:
“这段时间我一直忍不住想你——梦里也是。挺突然的,但我就是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生活。所以昨天晚上看见你喝那么多酒,我着急,没忍住就冲你发了火,对不起。”
“不、不用……没——”俞安被这巨大的信息量惊得说不出话,只能连连摇头。那副样子落在傅闻鹤眼里,奇异地缓解了他的紧张。
他舒了一口气,笑了笑,看起来有点难为情:“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之就是这样,你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好好生活就好,我们说好了的。”
俞安头昏脑胀,迟迟回不过神,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他痴痴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摇摇头,拉住傅闻鹤的手,动作很轻,怕打碎这场美梦。
傅闻鹤深吸一口气,问:“我可以抱你吗?”
“……嗯。”
熟悉的气息立刻将他包围,他们胸口相贴,在交织的呼吸中感受彼此的心跳,血液被送往四肢百骸,俞安从未感到如此温暖。
他轻轻动了动,侧脸偎进傅闻鹤的颈窝,发出梦呓般的私语:
“没有别人,只有你。”
傅闻鹤更紧地抱住他,蹭蹭他的脸颊:“只有我吗?”
俞安内心刺痛。他多希望事实真是这样,他作为一个普通人活着,清白干净地与傅闻鹤相遇……
他闭上眼,仅存的理智占据了上风,即便再不舍,仍然逼迫自己狠下心坦白:“傅闻鹤。”
“嗯?”
“我……和别人睡过。很多。”
他不敢抬头,等待傅闻鹤将他推开。
什么也没有发生,傅闻鹤仍然紧抱着他,平静地反问:“所以?”
“不干净。”
“我也和别人睡过,两个。”傅闻鹤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身体健康,没有性病。”
俞安闷闷地说:“……我也没有。”
“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太多了,这怎么说得完。
灵魂似乎飘到空中,冷漠地看着肉体在傅闻鹤怀里沉溺,这一刻维持不了多久,一旦傅闻鹤想清楚利弊,眼前的美好就会支离破碎,自己注定要被抛弃的。
可傅闻鹤没有,反而低头亲吻他的后颈,像在呵护珍宝:“你很好。”
每个吻都激起一阵战栗。
“可以给我个机会吗?”傅闻鹤低声叫他的名字,“我真的喜欢你。”
“……我也……”
这话太动听,他的心因此而狂跳不止,灵魂却发出讥笑,多宝贵的情意啊,交给他,真是不值得。俞安闭起眼,应该拒绝的,可是他舍不得,更不想看到傅闻鹤露出伤心的表情。他知道傅闻鹤想听什么:
“我也……喜欢你。”
“太好了。”傅闻鹤啜吻他的皮肉,犬齿叼住腺体上方的皮肤磨蹭,“太好了俞安。”
俞安低着头,献祭一般露出自己最脆弱的部位,即便被这个人挖走整颗腺体,也是他罪有应得。
一切喧嚣都远去了,世间仅剩这间病房,和病房里依偎的两人。冷杉木纠缠着酸苦的果子,将空气泡得清凉湿润,引人沉醉。
“其实我刚才说的有句话骗了你。”
“……什么?”
“我没法看你跟别人在一起,很有关系。”
房中响起轻笑,随即被暧昧的水声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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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表明心意后,傅闻鹤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的时间更紧了,下班先去住院部转一圈,不能呆太久,怕被有心的人注意到,且不能太暧昧,怕被傅思鸿发现。
看完人再回去煲汤,傅闻鹤此前没这么讲究过,按照教程一步一步走,每每上床已经是深夜,但他不觉得累,而是乐在其中,尤其是看到俞安眯眼喝汤的样子,让他再煲多少都行。
傅思鸿尚被蒙在鼓里,感动于兄妹情深,即使被她哥打发去洗水果,也是乐颠颠的。
洗手间的门关上了,傅闻鹤用身体挡住俞安,在水声掩饰下安静地吻他,一面吮吸柔软的舌尖,一面伸出手,轻抚他的后颈。俞安被按在床头,一手抵上胸口,慌得喘不过气。
傅闻鹤直亲到人动手推拒才放开,揉揉他泛红的眼角,语带无奈:“她看不到的。”
俞安小声说:“万一医生进来……”
“我已经把门锁了,而且从门外看不到这里。”俞安似乎很怕被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这倒正常,毕竟对他而言,恋爱、结婚都是敏感话题,傅闻鹤自认为是个成熟的恋人,主动宽慰道,“我有分寸,不会影响你的。”
俞安说:“不是这个意思……”
“这提子皮有点厚,不太好吃哎。”
傅思鸿在盆里挑挑拣拣,一抬头,收获了傅闻鹤一道复杂的目光:“怎么了?”
“没事。”俞安笑笑,“长得很漂亮啊,我尝尝——”刚拿起一颗,便被傅闻鹤劫走:“你现在吃不了这些,我给你切火龙果。”
“哥你放着,我切。”
“我来吧,你吃你的。”
俞安盯着傅闻鹤,那张被额发挡住的脸此刻看不清表情。是不是生气了?俞安内心对自己更加失望。他又说错话了,总是这样,词不达意,平白惹人不开心,什么也做不好,所以才会被妈妈抛弃,对,还有悦悦,寻找多年却只得到她的死讯……又搞砸了,这一生就是不断搞砸各种事……不不,应该做点什么让傅闻鹤消气的——可是还有必要吗?这糟糕的一生早该结束了,没有人会爱一块垃圾。
房间变得憋闷,他有点喘不上气,胃拧着疼,扯动食管往上泛酸水。傅思鸿似乎说了什么,他听不清,耳边轰隆隆的,仿佛被丢进水里,手脚开始发麻,只有胃部的痛楚越来越明显。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张脸,是傅闻鹤。蜷成一团的身体被拉开,温柔却不容拒绝。周围满是冷杉的味道,太明显了,这样是不对的。他还记得傅思鸿在,挣扎着要离开这个怀抱,却被一只手揽在身前,手掌轻轻按揉在胸口:“听得到吗俞安?傅思鸿出去了,别怕,没事的。现在跟着我深呼吸,慢慢吸气,听我数,一……二……”
一张无形的网兜住了他,他终于不再下落,抓着网的边缘探出水面,在空中攫取一丝氧气。
“呼气……吸气……”
胃痛如潮水般袭来,也如潮水般退去。满室清凉湿润的味道,他甚至觉得鼻尖沾上了水珠,那是属于他的森林,是他的归属。俞安抓紧自己的浮木,感觉被网托着向高处飞去了,身下柔软安适,像云,而他飞上树梢,成了一颗未成熟的果子,又酸又涩,没有鸟兽来吃,只等一个人采撷。
“俞安……”
好舒服。他轻轻睁开眼,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没有森林,只有住了一周的医院。
俞安浑身一震,忙不迭地要爬起来。
“别动。”傅闻鹤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呼吸打在脸上,痒痒的。
手里还握着什么,俞安定睛一看,哪是什么浮木,分明是傅闻鹤的手臂。
“别动,别紧张,没事的。”傅闻鹤见他又要挣扎,立刻把人抱住,“没关系,你自己看,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俞安被按在他身前动弹不得,脸热得发烫:“小鸿……”
“出去听医嘱了,现在在医生办公室呢。”傅闻鹤拨开他汗湿的头发,亲亲额头,“没人看见,医生来的时候你已经好多了。”
俞安动了动:“我有点渴……”
傅闻鹤放开他的动作有点迟疑,倒了杯温水,避开他的手,直接送到唇边。
“我自己来就好。”
杯子不动,拿杯子的人一言不发。
沉默片刻,俞安低头把水喝了。
“还要吗?”
俞安摇头,傅闻鹤放下水杯,重新坐到床上,动作之间带起一缕风——冷杉,很快便消散在空气中。
俞安后知后觉,脸上更烫了。
偏偏傅闻鹤还在解释:“我刚才放了信息素,不知道有没有用。胃还痛吗?”
“不痛了。”
“我们之间没有完全标记,一点信息素安抚,达不到无痛的效果。”
俞安只好承认:“还有一点点痛。”
傅闻鹤换了个姿势,和他面对面,俞安心虚,眼神不断向四处飘,控制不住去想,傅思鸿怎么还不回来。
“我妹被我支开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傅闻鹤握住俞安的手,奔流到指尖的血液隔着肌肤相会,将彼此的体温送往心脏。俞安此刻正低着头,这个角度他更瘦了,脸色苍白下巴尖细,眼睫密密地遮住了目光,大概又在想些什么。
从第一次接触他就知道,俞安心思很重,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不会时刻小心翼翼、生怕给人添麻烦,更不会表现出那么明显的忧郁乃至痛苦。
他只是没想到,俞安已经严重到躯体化的程度。
而同样没想到的是,脱离了标记,自己的信息素对俞安依旧有效。
通常来说,信息素安抚只在形成标记的情况下起效,傅闻鹤给俞安的临时标记早已消失,在特殊时期以外的时间里,不会给彼此带来任何干扰——可俞安却在他的信息素之下迅速恢复了平静。
傅闻鹤不是青涩大学生,已经过了一腔热血闷头冲的年纪。可是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帮俞安好起来。
傅闻鹤郑重其事地说:“俞安,我想跟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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