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想活下去

-----正文-----

01

那个魔术师再次失踪了。

疯狂冒险家格尔曼·斯帕罗走出旅馆，望着这片悄然新生的城市，笑着自语道:

“或许他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他按了按头顶的丝绸礼帽，稍作迟疑，走入了康斯顿的一家酒吧。

夜已至深，遭遇战乱后的人们却正狂欢，举杯庆祝着，高声谈论着……亦有人肆意地痛哭着——关于一座城市失而复得的奇迹。

这位冒险家点了一杯麦芽啤酒，沉默地喝着，耳边充斥着醉鬼们嘈杂的、魔怔的、颠三倒四的话语，无一不是关于那个人的事迹。

梅林·赫尔墨斯。

一直以来，格尔曼·斯帕罗都在寻找这位魔术师。

他一路翻山越岭、漂洋过海，当过冒险家，也当过富豪，努力晋升，除了找寻存在的意义之外，就是想要见他一面。

他想问问他，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02

格尔曼·斯帕罗是被梅林·赫尔墨斯从坟地里挖出来的。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他。魔术师有着一张年轻而普通的脸孔，身穿着古典的黑色长袍，戴着高高的礼帽，说话的语气轻松而温柔:

“你好，我是一名流浪魔术师，专程前来实现你的愿望。”

那时的格尔曼看了看四周，又定定地望向这个自称是魔术师的男人，神情带着初醒的迷惘:

“我……没有死吗？”

“准确来说，你死而复活了。”

格尔曼沉默了一瞬，忽然抬头，目光变得冷静而又戒备:“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是一名流浪魔术师，我的魔术就是满足人们的愿望。嗯，如果你问的是我的名字，我可以告诉你，我叫梅林·赫尔墨斯。”魔术师的嘴角轻轻勾起，用舒缓而又平静的语调说道，“好了，我已经实现了你的愿望，我该离开了。”

“……等等。”格尔曼一把扯住他的衣摆。

于是梅林·赫尔墨斯又看向他。

“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位流浪魔术师看着他，按了按礼帽，没有给予正面回答，而是笑了笑说:“等我们下一次见面，你就会知道的。”

格尔曼还想说什么，可眼前突地一花，那个魔术师的身影就这样凭空消失了。他的手往前抓了抓，什么都没有抓到。

03

当他被深红光芒包裹，瞬息之间便置身于一片辽远无际的灰雾之中时，他忽地产生了一种好像是“必然”的感觉——就如同无形无常的“命运”具现了轮廓，并且还能够被他轻易攥在手中的感觉。

当然，这只是一种错觉。

他低头看了看面前古老斑驳的青铜长桌，又看向青铜长桌的正对面，那里有一道被浓雾笼罩的身影。

“愚者”！

这个古怪的单词从他脑海中跃然而出。

他的心脏开始怦怦作跳，随即，他联想到了从极光会流传出来的那段尊名……极光会的那群疯子曾一度致力于寻找“愚者”的信徒和眷者，结果却一无所获。

想到自己刚才遭遇的死而复活的奇迹，还有那个奇怪的魔术师，格尔曼思考了一瞬，站起身，朝对方脱帽行了一礼，礼貌地问道:“是您救了我吗？”

“不是。”他的耳畔响起了一道低缓而又平淡的声音，“这是梅林·赫尔墨斯的自作主张。

“你可以称呼我‘愚者’先生。”

果然，“愚者”就是祂的称呼。

救我的不是“愚者”……而是梅林，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大啊……那个奇怪的魔术师竟然真的拥有将死者复活的能力，他……不，祂的位格绝对不低啊……格尔曼念头一闪，随即又恭敬地问道:

“尊敬的‘愚者’先生，梅林·赫尔墨斯是您的眷者吗？”

“愚者”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给予了回复:

“是，也不是。”

……真是神棍啊，语焉不详的启示绝对是这类存在的通病。格尔曼又看了看两侧的空椅子，相当谨慎地问道:

“‘愚者’先生，这里是否还存在别的来客？”

“愚者”笑了笑道:

“一些和你类似的人。

“他们组建了一个固定的聚会，我是见证者。”

聚会？格尔曼刚想发问，“愚者”似乎就已经猜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语气悠然地说道:

“梅林并不在此列。”

格尔曼顿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些失望的情绪，但他也不感到气馁。

尽管“愚者”的表现并不像其他的隐秘存在那样的混乱与邪恶，态度甚至称得上是友善，可像祂这般的存在，仅仅是存在本身就已经称得上是危害……既然已经与对方建立了联系，那么最好还是搞清楚对方的目的与状况。

短暂的沉默后，他主动问道:“我能够加入那个聚会吗？”

被灰雾笼罩的“愚者”含笑说道:

“当然可以。

“欢迎你，新的成员，那么，你想抽哪张塔罗牌？”“愚者”随之具现出一副塔罗牌，背面花纹陈旧古朴，昭显着其陈旧的历史。

格尔曼看着铺展于桌面的上的18张牌，伸手抽出一张，翻开正面。

那是一张有着蓝天白云背景的牌，四角分布着不同的动物，而中间是一个缠绕着紫色丝巾的赤裸女人，她被一圈着绿色的花环所环绕着。

“世界”牌！

格尔曼·斯帕罗点了点头道:“这很符合我的期待。”

03

“侍奉诡秘的天使；

漫长历史的见证；

奇迹与愿望的化身……”

角落里的海盗时不时抬眼，哆哆嗦嗦地用古赫密斯语念完了这段尊名。等待了片刻后，他小心翼翼地向眼前这个恐怖的海盗猎人询问:“……我还需要干什么吗？”

格尔曼棕瞳朝他扫过，言简意赅道:“等。”

大概又过了几分钟，还是没什么动静。那个海盗不停地转动眼睛，吞咽着唾沫，思考着是否要殊死一搏。格尔曼望了望四周，扶了扶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利落地抬手，一枪结果了那个可怜的海盗，愿他在地狱能学会做个好人。

格尔曼搜刮了他身上全部的值钱物品，随后掏出一个剪裁粗糙的纸人，“啪”地一下点燃，转身走出了旅馆。

自从他加入了塔罗会，并且以完成一些任务为代价向“愚者”交换到了梅林·赫尔墨斯的尊名后，他时不时就会像这样给对方来这么一次“祈祷”。然而，每一次的结果都如“愚者”所提醒的那样，没能收到任何的回复。

格尔曼倒不太担心自己的行为会惹怒那位天使，因为他事前占卜过，这并不会带来危险——更何况自己早就死过一次了，现在的这条命还是对方给的，即使对方想要收回也无可指摘。

他是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未来，也没有存在意义的人。

04

陆陆续续地，塔罗会又加入了几个人，但成员依旧是个位数。

在灰雾的笼罩中，格尔曼总是嘶哑着嗓音说话，有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腐旧得就像是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干尸，肉体俱在，灵魂却在漫长时光中腐朽；偶尔的时候，他会异常地感觉到灰雾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对着他做着某种召唤。但他对此并不感兴趣。

塔罗会中的大部分成员都相当青涩，甚至还对这个世界还抱有着一丝不该有的天真，这实在不像一个隐秘组织该有的氛围，但格尔曼也知道，除了塔罗会之外，愚者座下还有着众多眷者，其中一位还是行走于地上的天使。

随着战火被弗萨克掀起，格尔曼选择了离开能为他提供“经济来源”的大海，用好心的海盗们敬献给他的金钱来购买粮食，用以救济那些饱受战争之苦、颠沛流离的难民们。

可即便如此，他能做的也太过有限。这场可怕的战争持续了半年之久，鲜血洒满了土地将经久不息地散发出恶臭。那些死亡不曾收割走的东西，将在战后永久的遗留。

而在一周一次的塔罗会上，他却听到了“太阳”戴里克向“愚者”做出了最欣喜最虔诚的感谢。

他说，在您的使者的帮助下，“神弃之地”的遗民自此终于步入了新的世界。

05

迎面吹着湿咸的海风，格尔曼·斯帕罗有些慵懒地循着菲利普斯街往下走去，最终，他停在了16号新建的“愚者”教堂的前面。

他沉默了很久，忽然摘下礼帽，微微俯身，朝着“愚者”的圣徽致以一礼。

此时，一位穿着教士服，身高超过了两米的半巨人注意到了他，神情和蔼地朝他走来:

“这会先生，能占用一下您的时间吗？我想跟你讲一讲我们的……”

格尔曼半笑半叹了口气，被对方请入了教堂，认认真真地听了对方讲了半小时的经。

听到最后，很多困扰他多时的疑问随之而解:

“……原来梅林·赫尔墨斯销声匿迹了大半年，是因为他去到了‘神弃之地’……呃，听描述，圣典里的‘救赎天使’与‘惩戒天使’都像是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思考时，格尔曼面色却不变，随后，按了按头上的礼帽，笑着对眼前的传教士说:“听完您的布道，我已经诚心地开始信仰我的主了。”

“是吗？”半巨人憨厚的笑了笑，“如果您想继续了解与我主的教义和展现过的神迹，可以随时来‘愚者’教堂听我说经。”

“我会的，这是我荣幸。”随后，格尔曼主动地提起了捐款的请求。

他在这位传教士的陪同下来到了祈祷大厅，在教堂内部的众多神职人员的注视下闭目做完了祷告，一步一步走到奉献箱前。

他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钞票，没有数，但他知道合计270磅7苏勒，5便士。

他身旁的半巨人教士看到数额，想要阻止他，格尔曼朝他笑道:“这笔钱会用到需要它的人身上，对吗？”

半巨人教士自然是庄重地点了点头，于是，格尔曼把钱全都投放了进去。

半巨人教士见此，将右掌按向左胸，向这位可敬的信徒行了一礼:“愿‘愚者’先生庇护您。”

“愿‘愚者’先生庇护您。”

格尔曼仰头，学得有模有样地回了一礼。

离开教堂后，格尔曼觉得有些东西从身上卸了下来。

从塔罗会中得知的那些隐秘让他知道，神灵从来不爱世人，可他的亲眼所见却让他知道——神的爱可能抱有目的与功利，但本质与世俗无异。

神爱世人。

06

几日后，在一家酒馆内，格尔曼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向前台的酒保询问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梅林·赫尔墨斯”的怪人。

话音刚落，就看到隔壁桌上摆上了一顶高高的礼帽，一个男人在身边坐下了。

格尔曼扭过头，年轻的男子朝他笑了笑:“你是在找我吗？”

“……”

格尔曼卡壳了。

梅林·赫尔墨斯对酒保说:“一杯南威尔啤酒。”

“5便士。”前台的酒保脸上没什么表情。

梅林将钱递给了对方，接过了一杯金‌‍‌‍‎黄‎‌‍色‎‍‍‎的啤酒，凑到嘴边喝了一口，扭头笑眯眯地对格尔曼说:“我知道，你这一两年一直在找我，还不停地找人给我打骚扰电话。”

“……”

格尔曼没说什么，目视前方，沉默地喝了一口啤酒。

“我也知道，你心中有很多问题，现在你有机会可以问我。”梅林说刚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格尔曼转头看向他，灵性直觉告诉他，对方的话并不仅仅是字面含义。

环境嘈杂的酒馆中，梅林又喝了一口啤酒，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嘴角缓缓勾起，轻悠悠地说:“末日很快就要到来了。”

“末日？”尽管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他还是感到惊讶，因为这次提到“末日”的是一个位格显然不低的天使。

如果是连天使都无法躲过与幸免的末日……

梅林再次勾了勾嘴角:“不说这个了。”他放下喝了一小半的啤酒杯，转而说道，“你一直都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我，不是吗？”

“嗯。”格尔曼稍稍冷静了下来，他专注地看着梅林·赫尔墨斯，问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

面前这位年轻的魔术师轻轻笑了一声:“很简单的问题。因为你还想活下去。”

……

在源堡的梦境中， 沉眠的“愚者”等候着苏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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