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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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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完。

-----正文-----

有一天李晔发现一件非常恐怖的事:他再也没办法直视着姜雅的眼睛说“我爱你”了。试了很多次,怎么样都不行。

姜雅是他早恋女友,两人高二时就走到了一起,大学在同一个城市。到今天,他们已经在一起五年有余。他们三观相合、默契非常,李晔上高中时爱情观还不成熟,就已被姜雅深深吸引,固执且坚定地想着要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现在他长大不少,仍然怀抱这样的愿望。

他从不觉得他们应该分开。他从不觉得自己不爱她。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李晔想不明白。

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是姜雅发来的。姜雅问:我发现一家新店,今晚要不要出去吃?

李晔想像平时一样回一句“好呀宝宝”,手指却又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犹豫,本应感到的喜悦和幸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倦怠。

我对她是不是淡了?——这个认知使他由内而外地颤栗,恐惧攥住了他的喉咙。

我得找人谈谈,他想。

徐安总是他第一个倾诉对象。

他们打小就认识,是幼时同一街区的好玩伴,即便徐安去了外地上中学,两人的联系依然没断。如今,徐安和李晔在同一所大学的不同专业,一有空就凑到一起,把中学时来不及聊的话题都谈个遍。

他们一起,打了一下午篮球。徐安心细,察觉到李晔心情不好,便试着开话头,讲了几个他自认精妙的双关语,李晔都没有回答,他渐渐也不再开口了。

一起打球的兄弟约他们吃晚饭,徐安笑着抛一瓶水过去:“不去了,我和李哥等会儿有事。”

等大家都离开,徐安推着恹恹的李晔坐到操场边的长椅上。徐安咣咣灌了几口水,抬头望着天边西沉的夕阳,问:“说吧,到底怎么了。”

李晔将脸深深埋进手掌。

他缓缓道来——

那也是一个下午,但太阳不辣。他和姜雅在公园,挑了一张被树叶荫蔽的长椅,靠在一起闲聊。

姜雅管这叫“凑一起说废话”,李晔不以为然,反驳道“谈恋爱的话怎么能叫废话呢”。

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和心上人在一起时那种纯粹的喜悦和轻松。他记得姜雅明亮的眸子,记得她唇边的梨涡,也记得她脸上、头发上细碎的光束。他闭上眼睛,靠在她肩膀上,女性柔和的淡香和夏秋草木的清香同时向他袭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搂着的,只是一团模糊而柔软的香雾,没有具体的模样,没有身体的形状,只有朦胧的雾气。阳光照在雾上,也给他的臂膀带来了温度。

他忽然说:“我爱你。”

姜雅惊讶:“怎么突然……”但李晔止住了她的话头。

李晔额头抵着她的,鼻尖对着鼻尖,是极亲昵的姿态。

他啄吻了她的唇,深吸一口气,盯着姜雅漂亮的棕色瞳孔,想重复一遍刚刚的话,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最终埋头进了姜雅颈窝。

姜雅当他害羞,咯咯地笑。

李晔没有笑,他笑不出来。他知道自己不是害羞,他是在心虚。

这时候他突然发现:他好像,没办法在对视的时候,说出“爱你”这个词了。

闭着眼睛的李晔才可以说爱。

徐安评价道:“其实我不太理解你们的爱来爱去。”

李晔闷闷地:“她也很少跟我爱来爱去,一般都是我说,她不怎么说。她觉得幼稚。”

姜雅是行动派,喜欢少说多做,从不轻易把承诺挂在嘴边。这点上她和李晔是天差地别。

徐安感慨:“你俩居然能走到一起,而且相处到了现在。太神奇了。”徐安了解他的好兄弟,可能因为家境好、父母又都宠着他,李晔身上带着点脱不去的天真,像象牙塔尖的小王子。但是姜雅……徐安回想着和她鲜有的几次见面,认为她理性又现实,是过早就经受社会毒打、或是早就见过社会阴暗面的那类人。

徐安不看好他俩,但徐安从来不说。

李晔叹气,陷进回忆里:“她一开始并不喜欢我,是我追了很久很久才追到的。”

“这我不知道。”徐安有些讶异。

“我没和你说。我觉得有些,”李晔想起当时的自己,禁不住笑意,“有些丢脸。”

高中时姜雅是全年级的“女神”,又高又漂亮,奶白色的皮肤怎样都晒不黑。她不算非常聪明的学生,但胜在勤奋,高三以前常常进年级前十。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李晔不是乖小孩,谈过好几次无疾而终的早恋。他家境好,长相不差,又会穿搭,在那个年纪几乎“所向披靡”,从没有他追不到的女孩。姜雅是唯一一个。

那天当姜雅红着耳朵,直视着他的眼睛,用抱歉的语气拒绝他时,李晔就决定:他一定要追到姜雅。

后来他追到手了;不仅追到手,还与她一起度过了五年的快乐时光。

可是现在,李晔发现自己居然倦了。他们好不容易在一起这么久,而他居然不再想牵着她的手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问题出在了哪儿。

徐安也说:“是啊,你到底怎么了呢?”

后来的某天,徐安找李晔借相机。那时李晔正在辅导员的工作室主持会议。徐安双手环胸等在会议室门口,时不时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向里看一眼,然后收获李晔的回视。

会后,下了班的李学长跟后辈们挥了挥手,背着相机包走向门口的徐安。

视线越过李晔的肩膀,徐安锁定了一个女孩。

他揽着李晔往外走。下了楼,来到学校落着秋叶的大道上,徐安状似不经意地说:“哎,我刚看到一个挺可爱的女生,穿粉白裙子,戴圆框眼镜那个。”

“哦,她叫林小鹿,”李晔好像对她很熟,“一个学妹,也在工作室里。”

“你们工作室认识的?”

“是啊。”

“咋认识的,怎么不介绍给我。”

李晔没怎么多想:“今年工作室招新之后不是团建了嘛,她那时加我的。”

徐安盯着李晔的眼睛:“你好像和她很熟。”

“主要是她,经常……”李晔本想随口接话,却突然被徐安掰正了肩膀。这突兀的动作打断了李晔的话,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徐安,双唇僵硬着。

徐安问:“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慢慢地,李晔反应过来,“你要说的是我想的那样吗?”

徐安恨铁不成钢:“我不知道你想的是怎么样,但是我想的是,”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她对你亲昵过头了。”

李晔在这方面迟钝得可怕。徐安感到头疼:“你不是感情经历丰富吗?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靠近和讨好都看不出来。”

李晔想为自己辩解:“我上次被追还是初中。”

面对着徐安的死亡凝视,李晔硬着头皮:“我后来不是和姜雅在一起了嘛……谁会在知道我有女朋友的情况下追我啊。”

还真有,徐安心想。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林小鹿就是那个人。用李晔意识不到的手法靠近,从李晔身上吸引注意力,悄无声息地引诱李晔转移爱意,然后,在李晔哪一天分手后,顺理成章地和李晔在一起。

根本不用向李晔表白,自己本身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很有心机的女孩子,可惜被徐安看出来了。

徐安问:“所以她经常找你咯?”

李晔点头:“借点资料什么的,毕竟在同一个专业。工作室任务也不少,还算比较经常见面。”

“但是,”李晔补充道,“我从没和她孤男寡女两个人单独相处过。”

“你们是否独处并不影响你们的……呃,‘关系’。”徐安叹气,“她只要保证你对她有感觉就好了,并不需要和你独处的。”

徐安让他好好想想,他对林小鹿到底是什么感觉?

李晔说不上来。林小鹿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圆,说话腔调很软,尾音总是拖得很长。她和姜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姜雅相对来讲更强势一点,理性且从容,总让李晔感到追不上。有时他觉得姜雅离他好远,他是伸着手跟在她身后追赶的教徒。有时他又觉得姜雅离他好近,就在他的枕边,他们脸贴着脸,舌头深深顶进对方嘴巴里,热情又粘腻地交换唾液。

那林小鹿呢?他问自己。

林小鹿很可爱。

徐安听到这个答复时说:“李晔你完了,想想你上一个觉得可爱的人是谁。”

他以前只会觉得姜雅可爱。当姜雅难得做一些傻事时、当姜雅把盐当成糖洒进果汁时……他觉得姜雅好可爱。

林小鹿比姜雅更使他感到亲近。她看上去有些笨,好像许多事情做不好。她是那种最能让男人有保护欲的类型。她不会让他觉得:我必须要追逐,否则我会失去她。相反,她好像才是缀在他身后的那一个。每次当他看向林小鹿,她的眼睛仿佛在说:“请让我属于你。”

姜雅不需要男人,林小鹿需要男人。

这是她们的根本区别。

李晔问徐安:“那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对两个截然相反的人有感觉?”他是真的不理解。

徐安以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回答:“问你自己。”

深冬,李晔又一次向徐安咨询情感问题。

自从上一次“李晔是否是渣男”大讨论结束后,他们便不再谈论情感问题——尤其是关于李晔的。

徐安真的不想因为什么个人事务而影响对李晔人品的判断。虽然有些时候他不太赞成李晔的做法,但根本来说,他们还是好兄弟,是彼此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知己。

他也没想到李晔会再次提起这件事——关于姜雅。关于林小鹿。或者由此引申出的别的东西。

只见李晔无精打采地把脑袋靠在一旁的墙上。徐安犹豫了一会,最终没有提醒他烧烤店的墙不太干净,别靠比较好。

李晔说:“安哥,怎么办。”

徐安灌了一口奶啤。

“我好像真的是渣男。”李晔忏悔道。

李晔原本以为,自己就是把对姜雅的一部分感情转移到林小鹿身上了,因此才会说不出“爱”。等他把自己在林小鹿身上倾注的感情收回来就好。

可他发现,不是这样的。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除了对林小鹿和姜雅,还能对别的女生有感觉。

他可以在路演上对靠过来的乐手感到心动;他可能在选修课的同学无意或刻意地碰到他的手时感到开心;当走在路上被问微信时,他发现自己心里的某部分不想拒绝……

林小鹿不是那个“唯一”。

林小鹿只是一根针,戳破了李晔心里的气球。他的爱从破碎的气球里四散开来,从姜雅身上飞开,却没有光顾任何一位具体人的生活。

就好像一场雨,分散地落在了每一寸土壤。

李晔没有喜欢上谁。

他就只是,单纯地,不再专一了而已。

他为此感到痛苦,却又隐秘地有些享受。

“那你确实是个渣男。”徐安评价。

李晔尝试补救:“但是,我对姜雅的感情还是最特殊的,只有在她身边我才能有那种感觉。”

他和姜雅一起去看了初雪。

姜雅站在铺满雪堆的广场中央,回头看他。

清淡的月色和灯光一起照在她身上,映亮了她头顶飞扬的雪花。

那一刻的她像极了不近烟火的女神。

于是久违的热爱再一次从李晔心底喷涌而出——李晔想走上前去,抱住她,亲吻她,想拥有她——李晔想要把她从雪中拉出来,想将她死死锁在自己怀里。

那是一种睽违已久的、可以说得上疯狂的情感——李晔称之为“爱情”。

所以李晔认为:归根结底,他爱的还是姜雅。他还是爱姜雅。

徐安听完之后更加无奈:“你现在不仅是渣男,还很像变态。”

李晔没管他。

李晔要了两扎啤酒,一边灌一边说:“我不知道这样说你理不理解,我就是想让她属于我,尽管她从来没有属于我过。”姜雅一直是独立女性的代表,从小到大都是。有一段时间,她的独立让李晔很没安全感,总害怕下一秒她就会离去。

徐安:“我懂你了。”

徐安下定论:“你就是喜欢你得不到的东西。”

大概这是许多人都有的劣根性,越得不到越想要,到手的事物总不珍惜。

后来李晔想想,觉得徐安说得很有道理。

他一开始喜欢姜雅,不就是因为他表白失败了么。不甘和胜负欲促成了他的追求,而他的喜爱之所以能持续这么久,大概只是因为姜雅本身的独立。他感觉自己永远不能完全得到姜雅,所以他一直痴痴地凝望她的方向。

而后来他和姜雅有了相对稳定的感情,林小鹿就成了那个“得不到”了。

准确来说,是所有那些姜雅以外的女生,都成了他的“得不到”。

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份感情、一位爱人,他又怎么能再和其他人调情呢?

没在一起时想要她,在一起后想离开她。当她再次展现出那种冷淡出尘的风姿,他又不想放手了。

李晔觉得自己真的很贱。

次年春天,李晔放任自己躺在公园里的长椅上,是他和姜雅曾经光顾的那张。

掉落的树叶还没长回来,阳光毫无遮拦地侵袭他。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被太阳烫伤了。

李晔抬起手臂挡住眼。

他想起姜雅的脸,想起他们在这里的对话,想起他们如何亲吻,想起他如何闭着眼睛对姜雅说“我爱你”。

攥着的手机屏幕未熄,上面只有寥寥一句话,是来自姜雅的。

“我们分开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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