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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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吭声了,在江衡面前说多错多,索性就闭嘴,什么都不说。
护士推着治疗车过来,核对了信息便把针水挂在一边的架子上。
“学姐。”江衡微微仰着头,又叫了我,“可……可以牵一根手指吗,我害怕。”
害怕你刚才还同意输液,逞什么能啊?我暗暗在心里骂他,亏我还以为他有所长进。
我无奈地伸出了右手,暂时借给他,顺便把他怀里的书包拿出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江衡背着手,稍稍抬高了给护士消毒,另一只手正紧紧地攥着我的尾指。
他很诚实,说牵一根还真就一根。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尾指,热源沿着神经上达,刺激了我大脑的温度觉。
低头看着江衡的发旋,我忍下了将他抱进怀里的动作习惯,警告自己可不能再犯错了。
恋爱一年,结婚三年,江衡只有在这种时候是脆弱的,是明确表示需要我的。
每年快到献血的时间,我总会屁颠屁颠地故意问他:今年还要陪你吗?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我能开心一整天。
我曾经天真地跟他保证,以后的每一年,我都会陪着他去献血。
我真蠢,愣是看不明白当时江衡为什么笑,只是觉得,他笑起来真好看啊,眼睛也弯成了一道桥。
其实江衡在笑我傻,对吧。
我和他之间哪有什么以后的每一年。
护士贴好了胶带,嘱咐我道:“你是他女朋友吧?针水没了记得去护士站找我。”
“我……”我急忙想撇清关系,可惜护士已经推着车走远了。
江衡松开了手:“谢谢。”
我坐在同排的椅子上,语气坚定地把答案说给江衡听:“我不是。”
别说现在不是,以后更不可能是。
“学姐,你回去上课吧,我一个人可以的。”江衡仍然病恹恹的,虚弱到随时可能倒下。
有那么严重吗?我狐疑地打量着他。
他书包还放在我这边,我抽出水杯,起身到热水间帮他打水。
等我回来时,江衡靠在椅背上,好像睡着了一样。
“我以为你真的走了。”
江衡突然出声,把我给吓了一跳。他没睡,含糊不清的话语中藏了莫名的委屈。
我拧开杯盖,把水递给他,杯口还冒着热气腾腾的水雾,我也没提醒他小心烫。
虽然我知道江衡经常心口不一,没想到小小年纪都这样。
江衡坐好,浅浅地抿了一口,隔着散逸的白雾,我仍然能看见他脸上的疲惫。
他昨天到底做了些什么啊?我不禁起了疑心。
放好水杯,我撑着脑袋沉思。江衡已经喜欢上我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
乱了,全乱了。
怎么能放着乔符恩不要,却来喜欢我呢?不是说只有乔符恩才是他的救赎,让他忘记原生家庭的伤害吗?
“周沅澧。”
“嗯?”我反射性地偏头看他,没去计较他叫我名字这回事。
“帮我保密好吗?”
只见他薄唇微张,说的却是我听不懂的话。
“什么?”
“南暨的事,还有……这个。”江衡眨眨眼,指了指手背处的针头。
“好。”小问题,我要藏的秘密可多了去了,我漫不经心地答应道。
“周沅澧。”他又叫了我。
江衡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也不知道生病是触发了他身上隐藏的哪一个属性,两辈子都是像小孩子一样,希望我把全部心思放在他那儿。
“怎么了?”
“我……很讨厌吗?”
江衡的表情在告诉我,只要我点了头,他立马就能哭出来。
他好像很委屈的样子。
虽然目前为止,他确实什么坏事也没做过。我很想坦白地告诉他,讨厌,太讨厌了。
为什么要利用我的感情和我结婚,自私地完成着你自己的计划?
为什么明明不爱我,又要偶尔装出一副好像很在乎我的样子,让我沦陷在你编织的婚姻里不得脱身?
为什么能一点儿也不顾虑我的家人,狠心地看着我爸被拖下水?
为什么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对我没有一丝歉意?
想起前尘往事,我不得不压下所有质问。
“现在不讨厌。”以后讨厌。
江衡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试探:“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这种话居然能从他嘴里说出?
“我觉得,”江衡迎上我的视线,“你好像很了解我。”
呵,能不了解吗?连身份证号码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耐烦地往后一靠:“江衡,我们维持之前的关系就挺好的。”
“不能现在这种吗?”江衡有些受伤。
我:“有区别吗?”
江衡想了想,竟脸红地点点头:“有。”
江衡绝口不提喜欢两个字,言行举止却出卖了他欲图掩盖的感情。
他对谁都保持着距离,哪怕是郑述和陆佳温也很难窥探他内心鲜为人知的一面。
他可以强大到挡去所有风雨,可以滴水不漏地处理麻烦,可以理智冷静地掌控全场。
然而害怕打针输液的是他,在被窝里嘟囔着说不想上班的是他,输了游戏耍赖的人也是他。
或许上辈子全部都给了乔符恩,而我,只能在朝夕相处中摸清他的秉性。
其实江衡很接近理想中的情人,不然我爸妈也不会放心地把他们的宝贝女儿交给他。
不过,还是被江衡骗了。
我不再跟他讨论,针水快见了底,我起身朝护士站走去。
江衡把钱转给了我,说道:“谢谢。一起吃午饭吗?”
江衡的烧退了,和先前的虚弱判若两人,说话也更有力气。
我摇摇头拒绝:“扯平了,两清。”
能陪他一上午也是为了还在昨天那件外套的人情,吃饭这事有一就有二,我不想和他纠缠不清。
拔针头的时候,江衡又是拉着我的尾指:“以后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你已经叫了。”我懒得纠结称呼问题。
刚重生回来那段时间确实很敏感,没办法把两个不同时期的江衡区分开来。
我把药物放在病历本上:“给你。”
在医院门口我和他分道扬镳,当晚,我给沈云图发了信息。
我:哥,有没有断桃花的符?
虽然现在求这个符为时已晚,但我觉得还能再抢救一下。
沈云图没有回复,不知道我要等到猴年马月。
惆怅。
我还有个棘手的事情亟待解决——黎春祥。
我厚着脸皮,频繁出现在我爸单位的食堂,和大多数人都混了个眼熟。
无他,我只有这种途径掌握情报。
信息太有限了,我准备冒险去一趟黎春祥家里。
“爸爸,黎伯伯的女儿也回国了吗?”我从侧面入手打听。
“回了,你还小就爱粘着那个姐姐,”我爸打趣道,“你是想过去找她玩吗?”
我笑了笑:“是啊,好久没有看见过她了。”
黎荟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后来为了逃避制裁甚至还整了容。
最后死在了爆炸的游轮上,黎春祥下的手。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尚且如此,何况是外人。
黎家上下,就没有一个省心的玩意儿,即使是对上比我大一岁的黎荟,我也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
过完年没几天,我爸妈吃过晚饭后带着我去了一趟黎家。
屋内灯火通明,然而黎春祥慈祥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要不是我活过一次,我也会被他的虚伪骗过去。
从客观上来讲,江衡拿我家当鱼饵,钓出了背后一条条大鱼,确实是大快人心,除掉了祸害。
“伯伯、伯母好,黎荟姐姐好。”我强撑着微笑,如临大敌。
幸好我们有好几年没见过面,他们以为我是怕生才不自在。
大人们谈笑风生,我安静地坐在一旁玩手机,实际上在认真听着他们的聊天内容,企图抓住一丝不对劲的苗头。
“小澧是快高考了吧?”黎春祥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我放下了手机。
“没那么快,现在才高二。”
他该不会想劝我出国留学的事情吧?我警惕了起来。
“好好加油学习啊,师大肯定没问题!”相反,黎春祥竟然得知了我的目标大学,不用想,肯定是我爸透露出去的。
黎春祥是我爸的救命恩人,因此除了工作上的事,我爸对他少有防范,也就让他有机可乘,仗着恩德给我爸下了套。
“嗯嗯,我会的。”我羞涩一笑。
黎荟走到我身后,双手拍在我的肩膀上:“叔叔阿姨你们聊,我带小澧进房间玩啦。”
比起在笑面虎眼皮子底下玩手机,我自然更愿意和黎荟独处一室。
“姐姐,国外是不是很好玩呀?”我尝试着开了话题。
黎荟一屁股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示意我坐过去。
“当然,国外比这边自由多了。”黎荟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小澧以后出国留学吗,姐姐可以带你玩!”
可别,抽烟喝酒样样不落,差点被她卖了还替她数钱。
我可惜地拒绝了:“不啦,我想留在国内发展。”
从黎荟口中套出了今年回国的原因:她外婆身体不好,想着办妥手续后接到国外生活。
暂时还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还是说,黎春祥本来就是在这个时间回过一次国,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既然和我爸没多少关系,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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