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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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这是我被赵阳关回去的第十三天。
相比先前被关着的经历,这次赵阳对我可以说是好得不像话。他没有再用链子绑着我,没有再进行言语威胁和暴行,他对我无微不至,不似之前那样死盯着我,尽量给我最大限度的自由。
除了放我走,他什么都能答应。
只是他每个深夜把我紧紧地揽入怀里时,我会感受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和听见几不可闻的啜泣声音。
或许人之将死同情心泛滥?在我清楚地认识到我和他至死方休,他也摆脱不了我死亡阴影的那一刻,我再次对发生过的种种释然,并且对赵阳产生前所未有的怜悯。
我试着对他好点。
但感情这事就像玻璃杯,不论我们现在的相处状态有多好,一旦玻璃杯被打碎过,除非回炉重造,否则永远会存在裂痕。而重新制作的那个,也不是最初的了。
我和他都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尽管我们谁都不会说出来。
这是我们真真切切纠缠九年而有的默契。
16.我仍像之前那样数着天数,像是正数又像是倒计时。最近总有些心神不宁,于是我数数数得勤快。
数到现在为第二十七天,二十七号正好是赵阳过的二十八岁的生日。
原来我还记得啊。
好像有次赵阳生日我们偷偷跑出去旅游,那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出去玩,又去了个没去过的城市,人生地不熟的,中间出了大大小小的意外,我们都手忙脚乱,享受没怎么享受到,最后还错过回程的末班车,只能在陌生的城市里找个好点的酒店住下。
那晚我们躺在床上,回忆白天不尽人意的旅游经历,絮絮叨叨地说着下次一定要做好攻略和其他准备,直到月挂树梢头才牵着手沉沉睡去,醒来发现互相抱着对方时还双双闹了个大红脸。
之后我们再也没去过那个城市,哪怕我对并不繁华的城市藏着特殊的情怀,每每准备旅行时想要再去一次,赵阳却坚持不去,最后我能无奈地和他去别的更美丽的地方。仅有的旅行可以说是充满遗憾,也可以说是满载而归。
赵阳今儿个一大早就没了人影,或许也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要回家庆祝了吧。
时间过得可真快,都快过去——
咦,过去多久了?
我双手捂住脑袋,手指因突如其来的剧痛不住地颤抖,眼前是一大片扭曲错乱而交织在一起的黑线,耳旁是不知所云密密麻麻的鸣叫,我终于支持不住地倒了下去。
并不大声的开门声却破开种种杂音,于喧嚣深处把我吸引。
我的眼神显得有些涣散失焦,呼吸不过来,艰难地偏过头,目光恰恰撞上手里提着生日蛋糕和一个不知名小铁盒的赵阳。
“啪嗒”
是物品落地的声音。
17.说真的,我没做好准备,他显然也毫无防备,这场变故就好巧不巧地发生了。
或许世间百态本是如此,猝不及防使人相遇,猝不及防戛然而止。
童话不会完整地走向美好结局,唱片也不会刚好旋转至末尾,没有时间伤春悲秋,没有故事可以继续。对于变故也只能说,是天意。
我不知道赵阳为什么会提着生日蛋糕回来,也不知道他手里的小铁盒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因为我已经来不及讲出想说的话,那些想了很多又什么也没想的,都已经无法付诸于口。
我被拖进黑甜的永梦之中,长睡不醒。
18.昨晚下了场雨,赵阳踏上长满青苔的台阶,脚底一片冰凉潮湿。
隔着山岭间若有若无的弥漫雾气,远远地,他看见有人伫立在前方,背对着他。
赵阳的脚步有些滞缓,只觉走的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可他没有停下来。离得近了,他没有再往前走,而是低着头喊了句:“……阿姨。”
面前的妇女转过身,她瞧着年纪不过五十,却已经头发雪白,面容满是沧桑,她的眼神有些空洞,像是活生生老了十岁。
赵阳知道,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
他狠狠地闭了闭眼,发现自己是真的没脸面对章冬的母亲,在把章冬锁在自己身边不许他离开的那一刻,或者最早的和章冬走到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赵阳永远忘记不了,章冬母亲在电话那头哭得声嘶力竭,父亲也失控地骂他让他滚,却也忍不住地泪流满面。这对夫妻赶到这边时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却只是安安静静地来到章冬身边,隔着白布抱住了儿子的遗体,沙哑着嗓子说:“儿子,爸妈来了。”
“咱们带你回家,啊。”
那天后赵阳逃跑似的躲过了章冬的火化和葬礼,重新回到自己家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似乎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不去思念,章冬就还是记忆中鲜活的模样,没有患癌症死去,没有不辞而别。
章冬没有死去,他是睡了一觉啊,只是这场梦有点长,长到赵阳如何也等不到他醒来的时候。
自欺欺人的人总不愿意承认,他根本是无法面对冰冷的现实。
赵阳站在章冬的墓前,又对着妇女深深鞠了个躬,密密麻麻的愧疚几乎压地他喘不过气,压弯了他的脊背和支撑着这具疲惫躯体的双腿。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稍微减少一些自己的造下的罪孽,其实他打心眼里知道无论如何都于事无补。赵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却不敢抬起头来。
章冬的母亲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开口说道:“……我恨你。带走我唯一的儿子,却没有照顾好他。”
“别道歉了,我们永远不会原谅你。”
赵阳已然浑浑噩噩,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得到原谅,只是除了“对不起”,他再无法说出其他的话。
最后他孑然一人站在章冬的墓前,注视着黑白照片里安静微笑的章冬,矮矮一方墓分割出两个世界,说不出谁更孤独。
19.“要不我们文个文身吧。”
“为什么文文身?”
“把对方的名字文在身上,嗯,最好是胸口,最靠近心脏的地方,这样就可以时时刻刻想起对方啊。”
“可是文身很难洗吧……”
“你傻啊,文身就要文一辈子,我们这辈子都不分开才好,为什么要洗掉文身?”
“哦,知道了。”
文文身不过青春时的玩笑话,他们后来没再提过。直到有一天章冬回到家小心翼翼地拉下领口,赵阳看见了胸口上滚烫发红的自己的名字,还有章冬隐藏在喜悦的神情下苍白的脸色。
那时候章冬弯着眼眸,深色的瞳孔里映照着自己的身影,仿佛敛尽世间一切滚烫和温柔。
他对他说:“你看,你的名字离心脏这么近,我肯定能天天想着你。”
赵阳终于痛哭出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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