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去了最近的疫苗站,几公里的距离,很快就到了。
只是医院一向不好停车,叶琼真兜了一圈都没找到车位,她心里有些躁,索性将车停在了疫苗站的侧门口。
顶破天了也只是被贴罚单而已。
疫苗站相当冷清,阴暗雪天下那些明亮的白炽灯却愈显得阴森,空荡荡的走廊没由来地渗出寒意。
偶尔有小孩凄厉的哭叫声穿透墙壁,余音绕梁,经久不散,惊悚得像是午夜档的灵异片。
林小野被叶琼真安排乖乖地坐着等,是医院标配的那种长条铁椅子,刚开始很冻屁股,坐了好一会儿才给体温捂热了。
叶琼真忙前忙后地弄手续。
出来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会遇着这事,没有身份证也没有社保卡,还没有个熟人,挂号什幺的都得通过复印件,倒是不麻烦,只是需要来来回回地跑几趟。
弄完回来的叶琼真后颈都闷得出了汗,单手把腰间的系带解开,黑色大衣敞开来,这时走廊尽头打开一半的窗”呜呜”地灌入一阵风,凌冽的寒风席卷而上,端的是透心凉。
远远的,她看着那个孩子,小小的一团,椅子只坐了三分之一,身后是空荡荡的一大片,她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很是孤苦伶仃的模样。
想着待会儿她打狂犬疫苗也是遭罪,鼻头猛地一酸,得拼命眨着眼才能把感性的眼泪憋回去。
她走到林小野跟前,用身体挡住席卷而来的寒风,惨淡的阴影笼罩着那团小小的身影。
脸被风刮得有些僵了,做起表情来就显得有些牵强。
“等很久了吗?”
林小野这才注意到身边站了个人似的,擡头看她,空茫的眼神聚焦了一两秒才看清人,然后很轻地摇摇头,脖子和头发陷进领口,随着动作发出”簌簌”声响。
她像是一块水晶,摔碎了,又被拼凑成完整的一块,可那些密布的裂痕却永远没法剔除。
而这块伤痕累累勉强支撑的水晶,随时都有可能再度破碎不堪。
“得去楼上注射室等一会儿,很快就到我们了。”
随着她的话音,林小野的脸颊被一阵冷香的风拂过,黑色的大衣近在咫尺,细腻的纹路清晰可见。
近到快要碰到眼球了,林小野忍不住眨眼。
就在她眨眼的这一档口,柔软的面料拂到了她的脸上,像是整个地埋进了叶琼真的怀里,她嗅到冷冽气息下温暖的味道。
她手被牵了起来,密密地裹入掌心。
下一秒,面上的遮挡不复存在,她的世界重获光明。
林小野眨着眼极轻地点点头。
“手呢,还疼不疼?”
叶琼真的目光落在了她右手的手背上,余光瞥见都觉着惊悚,直视时更是触目惊心。
漆黑沉静的目光里处了细密的心疼外,还有一闪而过的怨恨。
养了那幺久的猫,说不认主就不认主了。
猫挠得狠,手背上那幺薄的肉都给翻了出来,血淋淋的四道长印,冲洗的时候林小野缩在她怀里直发抖,把脸埋在她怀里发出的痛呼堪比病弱幼猫。
她抓着林小野的手腕都有些于心不忍,还是宠物医生干脆利落地淋上了肥皂水。
在她怀里的小人好似被丢进油锅里的鱼,奋力扭动挣扎着,叶琼真死死锢住她,艰难地进行了简单地处理。
这会儿林小野被挠伤的手已经高高肿起,像个破损的胖胖馒头。
林小野摇头,“不怎幺疼了。”
声音像融入海里的一滴水,那幺微弱、渺小。
叶琼真左手拿着一小摞的票据、单子,右手牵着她孱弱又破碎的兰花宝宝,上楼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偏过头处理情绪。
从林小野的视角只能看到她绷紧得分外清晰的下颌,紧抿着的唇以及高挺到有距离感的直鼻。
眸底的神色被过分浓密的眼睫簇拥着,她无从窥伺。
打狂犬疫苗的针要比平常的针粗很多,前头的小孩哇哇大哭,像只被蒸熟了的虾。
叶琼真低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那些出了宽慰外再无任何作用的话终究未能说出口。
她用力握紧了林小野的手,沉默地为她竖起一栋高墙。
“下一位——”
打疫苗的护士是个爽朗大姐,嗓门敞亮,长了一张无害的圆脸,面颊红润有气色,是苍冷阴雪天里的一抹暖色。
“这里。”
叶琼真应她,得里面的母子出来后才牵着林小野的手进去。
林小野和哭得爆红的小男孩擦身而过。
护士大姐一边利落地收拾、消毒,一边瞥了来人一眼,年长的那位把小的安顿后,还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句什幺,声音极轻,不太能听清她在说什幺。
但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特别像妈妈对女儿的,可这当妈的未免也太年轻了?
护士大姐一向口之心快,眉一挑便惊诧开口。
“姑娘你看着年轻,女儿都这幺大了。”
林小野这会儿的功夫已经在叶琼真的帮助下把外套和毛衣脱了一半,白瘦的胳膊搭在了桌上。
叶琼真只是客气地抿唇笑笑,也不解释,拢着林小野的衣服。
“姐,麻烦您扎的时候轻些,孩子不耐疼。”
不耐脏的白色羽绒服,里头是一件浅粉色的毛衣,特别软糯地堆在一起,毛绒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平常人很难将这幺浅的颜色穿好看,但这到目前为止都一声不吭的女娃娃生得白,就跟刚剥了壳的荔枝似的。
护士大姐不由得感慨,“这娃娃养得矜贵啊,细皮嫩肉的。”
闲聊也不耽误她手上的活,皮筋扎紧,在大臂上拍拍。
这才面色凝重了起来,“哟,这血管细的啊,不好找啊。”
“你这姑娘体虚吧?”
“她身子骨是弱些。”
叶琼真也紧张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林小野右上臂被皮筋勒紧的区域,血管细到看不到。
只见护士大姐紧锁着眉,凑近了在那发青的大臂上拍拍,像是略微感受到什幺似的松开,上碘伏消毒,扎针,松皮筋,动作一气呵成。
尖锐针孔深深地刺入手臂,手臂生理性地抽搐,叶琼真下意识地把她按紧了些。
林小野没哭也没喊,叶琼真却感觉那刺进皮肤的针口像是扎在了她的心口,刺痛蔓延。
抽针,棉签精准地按在沁血的小口,在”妈妈”接住棉签棒的时候松手,把针丢入垃圾桶内。
“好了,按着棉签去外头观察五分钟吧,如果没什幺事的话就可以走了。”
“好的,谢谢你。”叶琼真朝她点点头。
被护在怀里的女孩一直都没出声,护士大姐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无法说话。
如果真是的话,那真是可惜了,这孩子长得真好,看着真乖巧。
也许正是这份特殊才使得她这般乖巧吧。
护士大姐脑补了一出,而后长叹一声。
林小野这情况不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着实不放心,叶琼真留林小野在家。
林小野又一次地跟林佳人撒谎,编辑着重复的话术,信息一经发出便料想到了其石沉大海的结局。
当晚林小野发高烧,叶琼真又急忙送医,在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
高烧来势汹汹,一度飙到四十度,把叶琼真吓得够呛。
后半夜总算不烧了,点滴也打完了,叶琼真才得以松下口气来,趴在她床边眯了会儿,隐约听到些细微的哭喊声。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林小野梦魇了,拧着细细的弯眉,整张脸皱巴巴的,哭着喊”小姑姑”。
一声声的,没有一声是喊”妈”的,全是”小姑姑”,听得叶琼真几度鼻酸落泪。
温热的手掌覆在她额头,亲吻与低声安抚。
林小野睡得半梦半醒,梦境和现实成了混沌的一体,连接延续了下去。
她的手指动了动,缠住叶琼真垂下的一缕长发,丝滑而柔软。
她手无力,就连那点头发都缠不太住,从她指尖滑走了。
“小姑姑你以后会不会也离开我?”
她还很恍惚,朦胧的眼里沁着一层浅浅的泪,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呢喃的语调像是在说梦话。
叶琼真把唇笔压在林小野的手上,用力握紧,吸气的声音像是某种啜泣。
“不会的小姑姑保证。”
“你会的。”
林小野笃定道,可那份笃定尚未传递到她眼底,坠得千斤重的眼皮彻底耷拉了下来,只阖上半秒钟的功夫她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酸气狠狠地翻腾了一番,叶琼真再也忍不住,握着她的手撑在床边无声地哭。
脖颈上已经结痂的抓痕从领口下露出来,遥遥对应着林小野被包扎的右手。
直到眼皮、胸腔肿胀不堪,叶琼真于冲动之下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