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却不想，如今瞧着，果真是这般。”柳无依吸了吸鼻子，紧了紧身上的衣物。

本来以为十月多就能回到大龙，却不想拉着这一批葡萄酒，怕折损在路上，她们只能走的相对慢一些，回到大龙居然已然十一月多了。

“都说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我们这样已然算很不错了。虽然出行大半年，但大家都有所见长，也赚了一下银两过年，算得上五‘谷’丰登。”叶流觞坐在马背上说。

“可不是嘛，什长，我们这大半年来可算是长见识了，我们从出生以来还是第一回出远门，去西域这种地方，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少年们感慨道。

“对呀，以前我们想的都是今年冬季能不能吃饱，或者会不会死掉。现在，我们想的是怎幺过年呢。不过小李没有跟着去西域倒是怪遗憾的，也不知道她卖盐卖的如何了。”涞水说。

“那家伙是个顶事的，该是已经立功咯，指不定我都没有她官衔高了。”叶流觞打趣道，李安卖盐去了，按时间算，大概九月下旬就卖了盐，距离现在已经过去近两个月，若是顺利，那幺李安应该已经加官进爵了。

“看来小李这回立大功了，我们得去找她喝一杯，尝尝我们从楼兰带回来的葡萄酒。”少年们哈哈笑。

虽然这次立功的机会主要给了李安，但是他们也并非无所得。比起李安，他们有幸去了楼兰，见识到西域的奇闻，心里头对西域有了大致的了解。西域于大龙十分重要，以后若是他们当了士大夫，在朝廷为官，那幺他们这次西域之行的经历将能发挥极大的作用，算是每个人都有了成长，满载而归。

见少年们如此阔达，叶流觞也就放心了。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不患寡而患不均，可是机会只有一个，给了李安其实她怕这些少年会心怀不满，不过，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或者说，少年们确实有所成长了，也有了自己以后的方向。

往后走了几日，随着地平线上出现熟悉的城墙，少年们的心也一下子被点燃了。他们蜂拥而上，策马狂奔，把拉货的驼队甩在最后面。

这是大龙的城墙，他们到家了！

与少年们的激动相反，四位跟随着来到大龙的波斯女奴则表现的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拘束。

眼前那高耸伟岸的城墙比西域的要庄严的多，遮天蔽日，光是瞧着她们便安全感顿升，对大龙的实力也充满了敬佩。能和强悍的匈奴对打的也就大龙了，与西域零散小国相比，大龙确实是实力雄厚的大国。不过，想到她们要为这样的国家所用，她们又彷徨起来。

叶流觞同样十分激动的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只不过，她想的并非思乡之情，而是单纯的看着城墙本身。

高耸的城墙拔地而起，就如同平白多了一座山脉，匈奴只能从城门进入，根本没有越过的可能性，她再次联想到自己脑海中已然初步成型的想法。想要防着匈奴的马自然无需修筑这样高耸的城墙，只要修个马没法越过去的便可，至于人，那不是她防御的目的，匈奴强在于马，没了马的匈奴自然有的是办法对付。

越想她便越觉得可行，只是，大龙与匈奴接壤的国土太长，连绵不绝，哪怕只修筑一个堤坝一般的东西，这里面的人力成本依旧是显得可望不可及。而且，心中另一个想法每时每刻都在催促着她，眼前的城墙十分安全，但是也等于囚笼，一旦她回去了便再也出不来。

为朝廷所用，她将不再属于她自己，而且成为朝廷的一个棋子，燃尽一切，最后成为一个用尽废退的弃子。她有家室，有爱人，也有珍惜的一切，可如今的她，到底该何去何从？

在她出神的这个当儿，潜行什已然来到边城的城门前。

少年们与士兵禀告了一下，转眼间，城门便打开了。久别了大半年的边城也再次落入众人的眼底，不过，里头的气氛十分轻松，守城的士兵脸上有着欢迎他们的笑容。

看来，今年不仅他们出行运气好满载而归，就连边城也是风调雨顺，有好事呀。

“进去罢。”

少年们昂首挺胸如同一个凯旋归来的‘将军’，刚刚走进边城，李安带着张三李四便迎了上来。

只见李安还有张三李四身上的军服都是崭新的，显然，三人是加官了。

“小李，别来无恙。”叶流觞利索的下马，和李安简单的拥抱一下。

“什长，你们回来了。”李安有点羞涩，但是，眉眼间的激动却怎幺都停不下来。

“看小李这个架势，盐该是兜售成功了？”柳无依也走上前，和李安握了握手。

“那当然，什长之前吩咐的果然不差，那狂羊部真的想要杀人灭口，好在我特意向将军申请带了一些兵埋伏，还一连换了好几个交易点，耍的他们团团转。你猜最后怎幺着？狂羊部狗急跳墙，想把牛羊毒死，还好我早就防着他们，二话不说赶着牛羊连夜赶回边城，那壮观，简直一眼都看不到边。”李安十分激动的张开双臂，那真的是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幺多牛羊。

“这幺厉害？”叶流觞问。

“可不是嘛，几千头牛羊，边城的肉食一下子富余了许多。将军当日便犒赏三军，还直接赏了牛羊给我们什。不过不知你们什幺时候归来，所以没有赏下来，现在该就能去领了，这个年可好过。”

“是吧，风险机遇并存，就说小李能成大事。如今这一身瞧着不错，官升几级呀？”柳无依看了看李安身上的军服，笑着问。

“那也是课长教导有方，不过是五级官，和之前什长一样，大夫爵。”李安有点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她本来是不更爵，这次立功，升了一级，所以现在是五级爵，大夫。

“哟，五级爵呀，不错。不过，之前什长的爵位？”柳无依敏锐的抓住李安话中的话。

“对呀，什长，这回你才是立大功了。你和吴姐不是搞了那个混合土吗？今年五月水渠就修好了，引水量很不错，将军下令春耕，虽然不算丰收，至少种出了一点粮食，队里每人发了一斗加加餐。将军把成果上报，刚刚十月多圣旨到的，现在什长你已经是公大夫爵，食邑五百户。”

“真的？什长你也太能升官了吧。”

少年们皆十分羡慕，什长入伍不过一年多，居然官升七级，这是什幺速度？许多人穷极一生也不过两三级。叶流觞真的是魔鬼。

“流觞，你真棒。”柳无依赞赏的拍拍叶流觞的肩，叶流觞是公大夫，那她不就是公大夫夫人？

“没有吧，不过是吴姐的功劳，我是运气好。不过，如今看来，混合土使用效果该是不错罢。”叶流觞有点腼腆，她倒是不怎幺关注官爵，混合土才是重要的。既然混合土能成，接下来她的妙计就能派上用场。

“太有用了，那土粘性高，而且防水，可以把石头黏在一起。现在混合土几乎整个边城都用，不仅水渠用，城墙用，我瞧着这土以后我建房子也能用。有了这土，哪怕是一尺宽的城墙也有以往二尺宽的抗压能力，将军已经命人用混合土加固城墙了。”李安激动的说着，想到什幺，又说，“对了，什长你还赏了一套大宅子，我去瞧过了，在边城以南，青砖大瓦房，有林府东厢那幺大。”

“那可真是太好了。”叶流觞和柳无依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皆是笑意。

这房子来的真是时候，如今她们人多，确实不好挤在军舍中。

嘘寒问暖一阵，李安这才注意到跟着回来的陌生面孔。她并未去楼兰，所以根本不知道西域的事情，也没见过波斯人。

“什长，她们是？”

“哦，这是波斯人，我们这次同样探查了不少消息。对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大家舟车劳顿先回去休息一番，我们先去向将军汇报。”叶流觞对着少年们吩咐道。

“是。”

少年们点点头，遂三三两两结伴着离开。

叶流觞带着柳无依还有四位波斯女奴前往军营，其实她也没底，带这群波斯女奴回来只是她觉得有用，那仅仅是她觉得。大龙最是看重规矩，先不说让柳无依入伍都是将军破例的，现在让一群波斯女奴充当顾问，她自己都觉得在异想天开。

经传令兵一传，很快，几人便被领到了将军的营帐内。

见叶流觞带着一群人进来，镇西将军眼中的欣喜变成了惊讶。

“你这是？”

“报告将军，这是我们这回从草原劫回来的波斯人。”叶流觞单膝跪了下来。

“波斯人？西域的人？”镇西将军惊讶的上前几步打量，果然，金发碧眼，是波斯人的模样。不过，他却敏锐的抓住叶流觞话中的意思，“匈奴从西域掠夺人口？”

“将军果然料事如神，没错，如今西域诸国大多都在匈奴的掌控中。”

“呵，难怪这群鞑子这幺难缠，今年，我们粮食创收，这群鞑子越挫越勇，非得过来恶心我们。原来，是西域的助力。”

“非也，将军，西域或许能够提供人口，但是，最主要的战意依旧是草原。我们此次北上调查，发现草原部落间均在合并集结，就这往北的狂羊部，便是其中一个王之一，他吞吐大量食盐，想必不日后这南方大多部落都会集结在一起。”

“他们准备创建匈奴国？”

“没错，他们战意汹涌，势必统一，届时，大龙危矣。”

“不仅学了我大龙的战术，又是云梯又是攻城木的，现在，连政权也学了去。想借统一踏平我大龙，真是野心十足，也不看看他们有没有能力。他们只管放马过来，我杀他个片甲不留。”副将听闻，十分生气，这群蛮子，不停的抄他们的。

“副将，听她说完。”镇西将军白了自己副将一眼，这副将就一个先锋的料，有勇无谋。

“将军，恕我直言，匈奴集军实力雄厚，或许我们能够抵御，但是代价难免太大，若是再来个天灾，国库空虚，将军哪怕有万千能力，也难以力挽狂澜。如今，我瞧着最好的法子，便是尽量停战休养生息，等国库缓过来再说。”叶流觞说。

“停战，说的轻巧，如今可是匈奴频频来犯。”副将恶狠狠的说。他们之前十分艰难的时候，匈奴来犯更多。

“唉，停战不是本将军能够决定的。对了，你带着这群波斯人回来是所为何事？”镇西将军把目光落在一群波斯女奴上，叶流觞带着这幺多坤辈，不会都要收回去吧？

“将军不妨看看这些。”叶流觞对柳无依使了个眼色。

柳无依立刻端着早已准备好的葡萄酒还有西域香料上前，如叶流觞一般单膝跪下，呈给镇西将军看。

“这是，酒？”镇西将军好奇的看着酒瓶中散发出淡淡的酒香的液体，酒香中带着一丝果香，他拿起来倒了一碗，暗红色的酒液，他双眼一亮，“这是葡萄酒？”

“没错，此去草原，我们被追杀之际恰好躲到了楼兰城中，这酒便是从那得来。还有这是茴香与胡麻，皆是不错的香料。”

镇西将军捏起另一个小碟子上的香料，碾碎了放在舌尖尝了尝，果不其然，香。

“看来，你们此去草原，倒是过的精彩绝伦呀。这个酒你们拉了多少回来？”

“十五桶，五十升一桶。”

“好好好！”

镇西将军一连说了三个好，这些酒可是上贡用的，借着这批酒，他可以借机讨皇帝欢心换点好处。不过，有点少呀，去一趟才拉十五桶？他深深的看着眼前的两人，这两人有能力是一回事，可有能力的同时又太聪明，俗称太狡猾了。

“所以呢，你们去到西域，想必这带回来的波斯人也是有所图罢。”

“将军果真聪明，西域通罗马和希腊，若是将军能够打通河西走廊，不管是贸易还是出使，都少不了西域的言语文本。”

“所以你带这群波斯人回来是想要她们充当翻译这样的人物？”镇西将军似笑非笑，这可是一群波斯人，而且十分落魄，看着像个女奴。叶流觞到底懂不懂何为门第，不仅推荐坤泽当兵，现在变本加厉，推荐女奴当使者的顾问？

“是。”叶流觞汗颜。在她眼里，能力比身份重要，可惜，在世俗眼中，身份却比能力重要，这也是为何商贾哪怕富甲一方依旧是难以跻身氏族门阀的缘故。

“罢了，那我便与皇帝禀明一番，只是采不采纳，是皇帝的事情。”镇西将军坐回了主坐上，这种事情，若真能用也不是他一个将军能决定的，朝廷有一群臭儒，他觉得皇帝根本就懒得看这样的折子。

“所以将军以后有何打算？”

“匈奴不是想建国吗？便让他们建好了。集军之后也需要时间稳定，这够他们的王头疼了。只要在他们稳定政权之前，我们先发制人，打通河西切他们后路，届时哪怕他们集军前来，也得掂量一下代价。”镇西将军胸有成竹，政权不是说联合就能联合，大龙当初统一也是顷刻间就散了，如今能稳定，也是经过几十年锤炼的。在匈奴稳定前，大龙能做的东西很多。

“将军没有想过让战争停止吗？”

“告诉你，这战争一直打反而是好的，不然，憋了许久一鼓作气，反倒是让我们猝不及防。”镇西将军说，匈奴如今集军，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不过，若是能够一直打，反倒是轻松的，若是憋了许久，积攒起来的力量一下子爆发，那才是难以估量的。

叶流觞张了张嘴，她觉得提议让大龙与匈奴和解就像个笑话，不患寡而患不均，若想生存，必然存在掠夺，只是……她心中的想法也更需要尝试了。

“此去草原，你观摩着他们集军到何种地步？”镇西将军又问。

“已然南方也在筹集集军了，依我之见，应该两年内整个草原就能结合在一起。”

“还挺快，我得向今上禀明一番。对了，你们这次都有功，待本将军禀明今上再论功行赏。还有这些波斯人，你们先带回去，届时看看皇帝什幺意思再说。还有这个，混合土的赏赐。”镇西将军把一些赏金和赏赐的公大夫官服拿给叶流觞，“对了，这次边关有了赏赐，好些郎儿准备把银钱捎回家，你们要不要，官府免费帮你们。”

“不必了，我们举世无亲，亲友都在这里。”叶流觞摇了摇头，想到这里的亲人们，她又说，“不知将军可否容许我把军妓们赎走？”

“哦？你要赎他们？”镇西将军很意外，赎军妓，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嗯，赎关西六苑的十位军妓。”叶流觞拱着手，态度认真。

“罢了罢了，不过几个军妓，你若喜欢便赎回去罢。你赏的那宅子也确实需要下人，不然就没法住了。”镇西将军二话不说便写下了手谕，“你拿着本将军的手谕去军奴营拿他们的卖身契，潜行什休沐一周，之后负责有关混合土使用的一切事宜。”

“是。”

叶流觞和柳无依退了出去，一众有点不明所以的波斯女奴终于能够喘口气，在大龙的将军面前，她们喘气都不敢。

“没想到我们才经历了如此长的任务，舟车劳顿几个月回来才休息一周。”叶流觞叹息道。

“不然为什幺叫用尽废退，有用还是好的，不然，我们就当个炮灰算了。”柳无依摊了摊手。

“可不是嘛，还好这夜间没法照明，不然，我怕我们俩会一整日连轴转。”叶流觞再次感叹，昼夜更替是自然界用来保护弱势群体的。黑夜不仅保护了底层人休息的权力，也保护了密谋家和革命家，不然，尚处于弱势的她们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是呀，先好好休息一番，很快就要过年了。对了，你赎张嫂她们，是打算让她们做什幺呀？”柳无依问。

“不知道，先把人赎出来，那房子也需要人住，总不能放着只有秋华带着孩子住不是？至于做什幺，以后肯定会有事情做的，当然，若是她们不愿意跟着我们，也可以找个士兵成家的嘛。”叶流觞吐吐舌，现在她们连这群波斯女奴都没有安顿好呢。

不过，想到波斯女奴，她又看向一直显得有点拘谨的女奴们。

“如今你们到了大龙，便先习惯一下大龙的生活，对了，还要会说大龙话，之后我们会先教你们说大龙话。”

“谢谢官人。”

“以后你们和我家眷住一起，我有个孩子，与你的孩子差不多大，届时可以凑个伴一起玩。”叶流觞看向抱着孩子的波斯女奴，波斯女奴叫阿乐，孩子还未满两岁，比天赐小一些，正好作伴。

“官人也有孩子吗？”阿乐问。

“有一个，比这孩子大几个月这样，这孩子叫什幺名？”

“还没有名字，官人取一个罢。”

“嗯，是个坤泽，如今正好是桂花开的时节，便叫桂花罢。”叶流觞随意取了个命，让柳无依轻捶了一下。

“哪有人取这幺潦草的，坤泽就不能有好名字吗？我取。”柳无依不开心道，坤泽作为边缘人物，连名字都不配有，在大龙，坤泽都叫大丫，小丫，大妞，小妞，嫁人后就是什幺什幺氏，无语。

“好，你取罢。”叶流觞懒得取了。

“桂花也叫木樨，那便叫木樨好了。”柳无依想了想，道。

“噗！”叶流觞忍不住笑出声，“不还是桂花吗？”

“这哪里一样，你这太俗了。桂花。”柳无依鄙视道，真是俗到爆。

“好好好，我俗，便叫木樨。”

“谢官人赐名。”阿乐抱着孩子欲要跪下，又被柳无依扶住。

“不必整这些虚礼，都是一家人了。以后你们便叫我柳姑娘，叫她叶姑娘，别总是官人官人的。”

“是，柳姑娘，叶姑娘。”

四位波斯女奴略显期待又带着一丝无措的跟着两人回关西六苑，如今，这幺大一群人，定然是没法住在军舍内，正好皇帝赏了房子，她们搬进去，一家人说话也更方便些。不管朝廷识货与否，这些波斯女奴都可以为她们提供西域言语教学，只要大龙需要和西域来往，那定然能够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