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大军围困京城已有月余，却拿这座千年龙气庇佑的皇城无可奈何。任你黑云压城，我自岿然不动。

京城中百姓虽然知道情势危急，但仍有一方净土，仍能享俗世安乐，每日柴米油盐，并不怎样紧张。

嫦婉走在西九坊熟悉的街道上，回想往昔种种，心中有些怅然。

迎面走来一顶小轿，擡轿的家丁停下脚步，将轿子小心地放下，打开布帘，垂首以待。

身穿锦衣的明媚妇人从轿上下来，望向嫦婉，微笑淡然。

“雪儿。”嫦婉唤道，接触到那温暖的笑容，一时不知如何自处。

“收到你的信，我便赶了过来，怕自己行动不便，耽误时辰，就让家丁擡了轿子。”岑雪儿朝嫦婉走去，隆起的腹部让她的步子有些蹒跚，虽然没了少女时的灵动，但多了分成‍‍‎‌‌熟‌‌‍‎‍女‌‍子的绰约风姿。

“如今……本不该让你出来的。”嫦婉道，手臂被岑雪儿捉住，少年时的同伴扬起纯净无暇的笑容。

“我早就想见你了。”岑雪儿道，“之前说过你来京城，我便带你去看最好看的百鬼戏，吃最好吃的琼门宴，逛遍四十八坊，让你爱上这里。上次因为我与南宫梨云的事，没能兑现诺言，今日正好补上。”

嫦婉跟在她身后。岑雪儿一路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在飞花流的日子。

“时间尚早，我们先去看戏吧，京城的惠春园是梨园行最富盛名的所在，我与南宫也是在哪里相识的。看完戏，便去尚京坊吃饭，那里的大师傅丝毫不比宫里的御厨差，自创的琼门宴，取的是举子登科，龙门跳遇的彩头，虽不应景，但菜品是极好的。西坊乃烟花之地，南坊是贫民窟，这两处没有什幺好玩，东坊店铺林立，北坊达官显贵，我们都去逛逛。”

“雪儿。”嫦婉唤她。

岑雪儿转身，圆眼睛眨了眨。

“我……”嫦婉口中苦涩，一时不知该说些什幺。

“快些走啦，去的晚了，惠春园可要座无虚席了。”岑雪儿笑道。

岑雪儿不坐轿子，与嫦婉绕过七拐八拐的胡同巷子，来到一处清幽所在。青黛高墙里传来丝竹喑哑，夹杂着捧场叫好声。

嫦婉不及细想，被岑雪儿拉着进了门。岑雪儿显然是这里常客，园里小厮看到两人，脸上堆起笑容，领着她们到了二楼雅间。

台上正在表演双簧，中年男子红色长衫，白粉扑面，神态滑稽可笑。说到精彩处，众人纷纷击掌，欢呼声此起彼伏。

嫦婉道：“南宫梨云便是在此地唱戏？”

岑雪儿点头，眸中露出笑意：“我还记得那天演的是一段新编的戏词，叫《红罗怨》，讲的是人类女子与魔族皇子相恋的故事，当时他从天而降，眉目俊秀，一点都不似画本里描写的那些诡谲多变、丑陋凶残的妖魔。后来我便让丫鬟请他去府里，渐渐熟识起来……”

嫦婉弯了弯唇：“他是故意接近你，故意让你看那出戏的。”

岑雪儿垂下头，喃喃道：“他如今过得可好？”

想起焰摩天对南宫梨云的种种纠缠，嫦婉摇头：“好与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他心里是有你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此次攻城，领军的原本应该是他，但最后临阵换将，应是他找玉靥商量的结果。

“希望他也能遇到一个真心对他好，真心爱护他的人。”岑雪儿道。

“会的，他会幸福的。”嫦婉道。

“那你呢？”岑雪儿望向她。

嫦婉没有回应，许久之后听到岑雪儿喟叹了一声：“碧城，你不幸福。”

“雪儿，”嫦婉靠向她的肩膀，“我很迷茫。”

岑雪儿搂住她。嫦婉继续道：“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但仍旧错的义无反顾。雪儿，我该怎幺办？”

“你想看着这个天下灭亡吗？”

“玉靥说，要创建新的秩序，旧的一切都必须毁灭。”

“那你愿意与洛师兄兵戎相见，亲手屠戮那些曾经与你并肩作战的朋友吗？”

嫦婉笑了笑：“雪儿，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鲜血。你若是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就不会与我说这样的话。”

“谁人无过。我二哥不了解你，但我懂你，洛师兄也懂你。你如今这样，最痛苦的人其实是洛师兄。”

“他若是痛苦，也只是痛苦教出了我这样的徒弟，他恨不得杀了我。我与他，就像是天与地，明月与萤火，没有相似之处，也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岑雪儿替嫦婉捋顺鬓边发丝，道：“世人都说洛师兄超凡脱俗，年纪虽轻，却已窥得天道，修成神体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他品行高洁，令人高山仰止。我却觉得世人赞誉过甚，他其实并不是那样完美。听二哥说他与你成婚的事情时，我很是吃惊，看来往日对圣女表露出来的一往情深都是假的，实际是个三心二意的人。”

“不，婚事是我以飞花流存亡要胁，六峰掌门晓之以理苦苦相逼，他迫不得已才同意的。”

岑雪儿笑道：“我不过说了点他的不好，你就不愿意了。”

嫦婉抿唇不语。

岑雪儿道：“你心里还是有他的。其实在你决定来找我的时候，心里就已经做了决定，不是吗？”

嫦婉点头。

岑雪儿道：“既是如此，便朝着你的心指引你的方向走吧。它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