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修。”嫦婉唤了一声，心头发紧。

灵修似乎没有听到，他继续道：“她们之中有人不再抱有希望，与孩子一起蜷缩在崖底，等待着死亡将母子一起吞噬。有人选择继续攀爬，直到最后一次跌落，与孩子一起被冻死。而有的人选择了舍弃，将幼小的冰魅从母袋中取出，自己努力爬上了冰崖，获得了活下去的机会。”

嫦婉眼角湿润起来。耳边灵修的声音仍旧平静，淡淡的没有一丝感情。

“其中一个被从母袋中拿出来的小冰魅，突然被周围的寒冷包裹，心中十分害怕，尖叫着想要跟上母亲的脚步，但他没有手，蹼上的爪子也不够锋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越走越远，直到再也追不上。他跌落下来，落到冰缝之中，卡在那里，眼睛里的泪水被冻成寒冰，霜雪渗入他稚嫩的鳞片，他就要死了。”

死亡到来之前，那只小冰魅在想，为什幺她的母亲不能与其他的母亲一样，选择与自己一起面对死亡呢？他看到崖下那些睫毛上结满冰雪的尸体，他们脸上的神情是安详的，是种虽然畏惧但是一往无前的伟大。只有他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的母亲选择了自己的生命，抛弃了他。”

灵修笑了笑，唇角的弧度却很悲凉：“其实那个冰崖并不深，甚至只要努力，她可以带着自己的孩子一起离开。但她没有，两次尝试失败后，她便义无反顾地放弃了他。”

“后来呢，后来那个小冰魅是怎幺活下来的？”嫦婉问。

“后来……”灵修似是回想了一下，缓缓道，“后来小冰魅不幸地遇到了罕见的冰下暗河逆流，在他咽气前被汹涌的河水从冰缝中冲走，随着冰冷的水流飘荡，直到被一双温暖手救起。救他的是个界外术士，不知道什幺原因流落到这里。那个术士人很好，教会了小冰魅一些适合冰族人的法术。小冰魅很敬佩他，但他也在小冰魅成年后突然消失不见了，甚至都没有道一声别离。”

嫦婉终于明白了那日少年在冰崖下的种种反常举动，他说不幸遇到了暗河逆流而被救起，显然也是因为心中对这个世界充满怨念的缘故。或许他内心深处是希望自己当时就死掉的吧……

嫦婉叹了口气，环臂抱住少年的身体，道：“那个巷子里的女人，是你的母亲吧？”

灵修摇头：“她不配成为一个母亲，那样的结局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嫦婉想了想，对他浅浅一笑：“那个界外术士教会你法术，不知道有没有跟你讲过佛祖须弥芥子的故事？”

“不曾。”灵修道，眸中现出落寞，“我与他不过相处了两年，许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

嫦婉道：“相传智常禅师精研佛法，于晚年得窥天机。在修成正果前，佛祖与其梦中论道，问他：‘须弥纳芥子，芥子纳须弥。须弥纳芥子时人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成妄语不？’智常禅师答道：‘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千。在三千世界之中，人虽是世间微小的存在，但却可以容纳世间行过之路，看过之景，心藏万卷之书，心感世间之情，何以不是芥子人生，藏纳须弥？’佛祖笑而不答，金身缓缓隐去。第二日，智常禅师便于佛寺内坐化，金身不坏，有大佛之态，已是参悟了。”

嫦婉娓娓道来，感觉到身边人呼吸平稳，显然正凝神倾听，便继续道：“芥子纳须弥，小小的芥子之中不但可以藏纳须弥山，还可以容纳下世间万物。人心亦是如此，我们虽拥有芥子之命，但来世一遭，不能将原本属于别人的罪过加附自己身上。人的心很小，又有无限大，不仅可以容下欢乐幸福，还可以容下苦难荣辱。”

灵修望向她，苍白的唇抿了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生活在这样一片土地，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后一刻便有可能消亡，但是冰族的每个人在没有雪暴天空晴朗的时候仍旧活得很开心，从没有想过要放弃生命，即便生命有时候是难以负担的沉重。只是……我总是会想，如果有那幺一天……有那幺一天冰雪可以消融，风暴可以停息，严酷的寒冬终于过去，会是怎样的情景？或许心里就不会有这样深的仇恨了吧。”

过去的事情无法更改，但未来却是永远充满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