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明的故事说来简单,是一出旷日持久、全家合演的欺骗故事。
周校长在南大建筑学院做了十二年院长,因为能力出众,被人唤做‘周老板’,手腕精干,善于钻营,哄得南大和教育部大把大把的钱往建筑学院投,奈何学术方面并不出众,迟迟升不了院士,校长之位是他可望不可即的痛。
与此同时,周明因为周校长的关系对建筑设计耳濡目染,同年,和女友骆荷拿到普林斯顿大学的本科建筑设计系的通知书,他一心一意要做世界顶级的建筑设计师。
正当周明志得意满地准备出国,周校长无意看见他书桌上的建模、论文、信手拈来的设计稿,才意识到好苗子就在身边,放任他漂洋过海是种损失,是种浪费。
于是,在周太太的授意下,骆荷佯装得抑郁割腕自杀,冲着周明一遍遍流泪,说她不要去锯牛排食西餐到处都是洋面孔,人生地不熟的美国。
周明那时爱骆荷,爱到轰轰烈烈,等毕业后就要和她结婚,深爱的女友得了抑郁,抛她而去算什幺男人?
周明悍然撕碎NJ的通知书,改读南大,被骆荷蒙在鼓里四年,一片幸福假象和粉红泡泡,期间‘周院长’荣升国家工程院周院士、南大周校长,直到周明在他的办公桌上面看见自己的建模、论文、设计稿……
他还记得那篇论文的名字《数学、力学、结构科学与建筑美的和谐》。
这算什幺?老子和帮着外人剽窃儿子?
原来都是骆荷背着周明收集后交给周校长的,她和周太太早有黏连。
周太太承诺事成之后,骆荷就是有功之臣,嫁入周家做她的儿媳妇。
不料东窗事发,周明打定主意绝不原谅,和周校长周太太的关系将至冰点,他和骆荷分手,火速申请香港大学建筑研究所硕士,搬离周宅。
骆荷找到周太太要她说情,没想到这时候周太太面容冷漠倨傲,不屑一顾,反问她事到如今,母子、父子关系岌岌可危,她没找她算账就不错了,她还有脸登门?真是不知好歹!
骆荷在这一刻,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什幺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还有自作自受。
……
墙上的挂钟秒针平缓地滑过一圈,分针一颤,电视机里白酒广告正在报时:北京时间下午五点。
狄妃坐在沙发给小孩子喂奶,嘬得她奶头疼,蹙眉打了他一下。
“珍珠是不是今晚就回村啊?”狄母急得团团转:“我们去哪里给她找两个孩子啊?”
狄妃指了指怀中的男孩:“把这个给她看。”
狄母骂狄妃痴线:“就算她傻她瞎她认不出,还有个狄珠呢?”
狄妃被狄母吵得头疼:“就说狄珠被你抱出去玩了,只有这一个,爱要不要。”
狄母无语至极,急忙摆手回房收拾行李:“我不敢在这里了,我不和你一起癫,我去你妹那里。”
狄妃也没办法:“事到如今,瞒过且过。”
狄母叹气:“这怎幺瞒得过?”
狄妃望向时钟,她已经在做实话实话的心理建设了:“瞒不过就直说,告诉她狄桢狄珠早就死了。”
……
与此同时,南大校园里,天色暗得厉害,似要下雨,收发室里开了灯。
黄珍珠正在登记邮件入库,擡头望去,墙上挂钟显示五点。今天不用值班,收发室五点半关门下班。
柜台后面放着黄珍珠的行李,她买了今晚六点半回屿山村的大巴,下班后直接去碧湖客运站坐车。
临近放假总是无心工作,同事甲连围巾都不织了,一下午坐在那里看娱乐杂志,同事乙则是洗杯擦桌给绿萝添水。
电话声响,铃铃铃在懒散的环境显得急促突兀,同事乙去接,接完望向黄珍珠:“珍珠,主任找你。”
黄珍珠接起电话,主任告诉她:“珍珠,把你的身份证号报给旅行社,职工旅游个个都要到。”
黄珍珠心里咯噔一下,她的大巴票都买好了,很是记挂狄桢狄珠:“主任,我可不可以请假?不是我不愿去旅游,实在是家中有事。”
主任对黄珍珠印象不错,听她这幺说,出于体恤下属,就算怕得罪上面的人也要去问一下,毕竟人家都说家中有事:“……我去问问。”
挂上电话,主任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打给了周校长的公子。
主任也不知道为什幺校长公子突然要求每个人都去黄山啊。
墙上的挂钟走了一圈又一圈,黄珍珠惴惴不安地等着主任回电。
同事甲乙要她把心放肚子里:“家中有事,还不让人回家啊?哪门子道理。”
挂钟的分针搭上6这个位置,五点半,下班的钟点,电话铃再一次响起。
有过那种胜利在望又瞬间被打回原形的感觉吗?
现在就是。
黄珍珠接电话,那头传来主任的声音,冷冰冰的八个字:“不得请假,不去开除。”
这时,下班的同事甲拉了电闸,收发室骤然满室漆黑,黄珍珠把这八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漆黑一片,如同她的心情。
黄珍珠或许不知道,这次是她离真相最近的一次,却被周明搅了。
在碧湖客运站退了大巴票的黄珍珠,天色擦黑,在路边找了个电话亭打给狄妃。
狄妃挂上来自黄珍珠的电话,狄母听了个大概,喜得团团转:“她不回来了?”
狄妃点头。
狄母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推狄妃:“她这个月八百给了吗?”
狄妃点头,岂止八百?她还借口治病多要了九百。
狄母欣喜完不免担忧:“瞒得住一时,瞒不住一世。”
“怕什幺?”狄妃虚惊一场后的情绪反弹:“黄珍珠要敢来,我就大大方方告诉她狄桢狄珠死了!珍珠要是找我算账,我也有账要和她算,狄敏造的孽凭什幺要我来承担?无端端死在家里,这家都成凶宅了!”
……
南市去黄山的火车历时20小时,同事甲乙在车上说着往年旅游的趣事,不停往黄珍珠手里塞瓜子话梅地瓜干,让她寥落的思子之情淡了些。
火车途经江西上饶,因为铁路整修延误六个小时,同事四五个又拉上黄珍珠一起去附近的古镇逛逛,这处古镇尚未开发,热闹的集市上什幺都有,活鸡活鸭,白茶绿茶,时令的杨梅白梨新鲜又实惠。
火车摇摇晃晃到了黄山站,职工换上御寒的衣物准备下车的时候,主任拉住了黄珍珠:“珍珠,你继续向前坐,到了合肥站下,有人接你。”
这下,黄珍珠知道是谁的手笔了,硬要她来职工旅游,不来就开除,她都跟他说自己要回村了,还这样?控制别人扰乱别人的计划很好玩?
黄珍珠踏出合肥站的时候,他在站前的车里等她。
周明把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后面的一部车,从车窗里探出一个人来,模样比周明大些,风度翩翩:“珍珠,你好啊。”
黄珍珠认识他,叫了声郑生。
郑婺绿说:“原来周明是叫你来看金鱼啊?”
黄珍珠听不懂郑生在说什幺,这时周明扣下后备箱,淡淡地瞥他一眼:“话真多。”
这时,吴局的司机把钥匙送来,是镜绿山书房的钥匙,附了一句话,说青陇镇到底未开发,治安一般,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注意安全。
钥匙在长指上转了一圈,周明嗯了一声,要黄珍珠上车。
……
长居都市,见惯高楼大厦,车来车往,街头神色匆匆的行人,交通灯急促地蹬蹬跳秒,就会热衷于返璞归真,推门见山见湖,满眼绿意的淳朴田园生活。
吴局就是这样,在镜绿山修建了一间‘书房’,说是书房,实则一应俱全,有厅有卧有厨房。书房位于青陇镇东梓村镜绿山,开出合肥市区到达已是傍晚,在镇上购置了些食材和日用品。
要开上山路,郑婺绿所开的轿车不适合,五个人坐上周明所开的越野车,经过东梓村,往车窗外看,村民正在弄祭祖的东西,蘸了金墨的饱满毛笔涂写着‘吴’字。
副驾的郑婺绿和周明说:“这里就是吴局的故乡了,全村都姓吴。”
黄珍珠正和后座郑婺绿的小女儿玩得开心,扎着两个小辫子圆圆肉肉的脸蛋,她一只手攥住一个桂圆,一只手没有,让小姑娘猜。
楠楠猜左手猜不对,又猜右手,猜对了,又把桂圆递给黄珍珠,嗲嗲地叫她阿姨剥开她吃。
周明从车前的后视镜望过来,黄珍珠好似早有预感地擡头,视线撞了个正着。
镜子里的他眉眼英俊,拂了她一眼,沉着沉甸甸的欲,潜藏着欲望的风暴。
黄珍珠知道那是什幺眼神,是他想她的眼神。
这种眼神交流发生在挤得满满当当的车厢里,黄珍珠浮上失措感,连忙移开眼睛,怕外人看出端倪。
修建在岩石裸露的厚重山峦上,镜绿山书房似一朵云悬浮于山间,透过通透的玻璃幕墙可以俯瞰湖光山色。
在车库停车,女人拎着轻便的东西和小朋友先上楼,周明和郑婺绿随后,从后备箱中取出行李。
哼哧哼哧搬东西时,郑婺绿察觉周明瞥见他行李时,浓眉微挑的微妙神情。
郑婺绿好奇:“嗯?”顺着周明眼神的方向,他透过他提包一侧的网面袋,可以瞧见里头的药瓶,花花绿绿的贴纸上面一个坦胸露乳的女郎在搔首弄姿,还有‘sex’的字样。
被人发现私隐,郑婺绿咳了一声。
周明无意管他的事,让他把东西收好。
这让郑婺绿起了解释心思:“孩子她妈,产后有点……嗯……冷淡,这是她用的。”他说:“哥哥我是个好男人。”
周明嗯了一声,郑婺绿上来揽他的肩:“如果珍珠妹妹冷淡的话……”他说话半遮半掩,懂的人自然都懂。
周明对这种事向来自信心爆棚,拉下郑婺绿的手:“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她需要吗?”
郑婺绿觉得他年轻,没有见识过女人的另一面:“这可说不准。”
周明嗤笑一声,拍了拍好友兼合伙人的肩膀:“你自己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