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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你们都在睡觉整一波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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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晚霞最浓烈的时刻,果然如柏千乐所言,黑色车龙驰入盘山道。管家盯着墙上的西洋钟,分针爬过一个又一个小格,忙指挥着这这那那,将全家上下的佣人派得团团转。
比起大显神威的管家和佣人,奉星如这厢就多少显得无用了。还有些碍手碍脚,他摸了摸鼻子,很有自知之明。
车队已经上了山腰,管家满头汗,抽空问他:“奉生,要不要一起去门口接?”
管家倒是好心,他见奉星如在这似乎坐不成坐,与其碰上头尴尴尬尬,倒不如主动些。也不知奉星如领情否,他怔了一怔,随后应了个好。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的奇景:
柏闲璋在车里远远地就瞥见两道人影先后来到廊下,前头那位身形欣长,眉眼低敛,后头的自然是管家,管家同他交代什么,他侧耳听了,点头答应。
沉静谦和,混不似个主人家的姿态。
那两人交谈很短,见车队冒头,便各自站定等候。很快车轮停下,柏闲璋才下车,后头有人耐不住就要贴上来。
好歹年轻人还沉得住气,还记得长幼,收了脚跟在他身后。但是嗓门是不让人的,颇为惊诧地喊了一声:“哥!”
于是柏闲璋便看见眼前人的视线果然被牵了去,但柏闲璋自己的份量不是虚的,人高马大立在面前,奉星如不得不收回视线,低下头,唤道:“大少爷。”
柏闲璋抬腿进门,他一直关注着奉星如的脸色,不见血色的青,眼睑唇色都泛白,加上他印象里那身衣服下的身形不健,皮肉不丰……管家为他除下外套,他回头,将奉星如从头到脚审视一遍,道:“气色不好。”
他也没管奉星如什么脸色,屋檐下冒着浓重的药气,他这才满意了些,转头问管家:“都煲上了?”
管家连连应是,还翻出膳食计划,告诉他一二三四。
奉星如落在他们身后,旁若无闻。不料却听得这位大少爷徐徐安排,“老五花钱,他找来的药自然是最好……我看他精气实在很差,光靠这点汤汤水水,几时是个尽头?用我的名字,请医生来,给他出几个方子。”
柏千乐还拉过他的手肘,“哥,大伯说得对。”
后头鞋跟碾在地上,奉星如循声望去,只见男人解了发绳,长发披在身后,仿佛对投来的视线有感,也垂眼看来。
他的视线落在柏千乐拉拉扯扯的手上,随后抬起眼帘,与奉星如对视。
“哥!五爷。”
柏千乐又扯了一把奉星如,他回头卖了个乖,但拉扯奉星如的手劲可不小。
奉星如收回视线,他没有一字一句,仿佛早上那场不愉快的交谈没发生过。柏淑美别开眼,沉默地越过他们。
路过管家时,他轻飘飘撂下一句,“看着火,别烧干了。”
随后他头也不回的往饭厅走去。
直到饭后厨房端来药盅,专门呈给奉星如。柏淑美倒是没什么动容,柏闲璋在主位,盯着奉星如,看着他皱着眉头咽下。奉星如还亮了个碗底,他才首肯,表示满意。
他问向柏千乐:“老二今天下营了?”
柏千乐摇头,“二伯不在,这几天都是梁副团主持工作。”
“搞什么鬼!早上例会开一半,他人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回营里头去。”
柏闲璋斥责的时候,瞟了一眼奉星如。那人一言不发,即便提到自己的丈夫,视线也凝在空碗上,好似那素面的白瓷碗上雕了花似的,而丈夫却事不关己。
奉星如确实毫无头绪。
婚姻已经分崩离析,但纠葛却愈来愈乱,一团糟。头一次背叛是意外、是身不由己,但柏千乐这回呢?他摸着腿上的餐巾,他知道,在所有人面前选择柏千乐时,柏兰冈作为丈夫的尊严已经荡然无存。
一个男人,尤其是柏兰冈这样的从来优越、天之骄子的alpha,颜面扫地比杀了他还侮辱。
没有一个男人甘心忍受来自枕边人的羞辱。
虽然不曾明说,但全家人,都在等待柏兰冈的态度——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从奉星如踏进柏千乐房门那天他愤然离场后,柏二少爷,再也没在这片生养他、又历经坎坷的屋檐下露过面。
柏闲璋最不耐烦料理他们两个的事。从探病的时候两个人都被他劈头盖脸地训斥,奉星如便知道了。原本柏大少爷还压着疑惑不过问,但柏兰冈终日鬼影都不见一个——岂有此理!大少爷的火越积越旺,叉着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你打过她电话没有?”
柏千乐握着奉星如的手坐在他身旁,奉星如被柏闲璋飞了个眼刀,那样凛厉——甚至能听见火星滋啦啦外溢的声响。
奉星如沉默,男人明白了他的否认,更是肝火上头,他横着剑指,指向奉星如:“怎么搞的?!他不回来你也不给他个电话问问?做什么,老死不相往来了是吗?!”
“老大。”
出声的反倒是柏淑美,他从平板里抬起眼,平淡地提醒。柏闲璋火气沉了些,他手指撇向茶几上丢着的手机,“打,现在就打。”
奉星如依言解锁屏幕,拨通那个号码。寂静,凝滞的寂静。
忙音在寂静里萦绕回响。奉星如平静地放下手机,他倒是很接受这个事实。
“他最不想见的人,是我。”
“生气归生气,摆什么排场?!电话不接,有家不回,很聪明吗?嗯?!讲出去好听?”柏闲璋一连质问,逼得奉星如哑口无言。他看着奉星如垂下眼,这个弟媳一向回避自己——他迁怒了,因此和缓了口吻,破天荒地安慰道:“我不是对你。”
连柏千乐都免不住投去奇异的眼光——堂堂柏大校,什么时候这么好声好气安抚别人过?当过兵的人,脾气都霸道。谁都习惯了——被领导拍桌子骂得狗血淋头,哪怕自己无辜,也是常有的事。奉星如既不是外人,也穿军装,怎么柏闲璋反倒还多费这个口舌?
“我知道。”奉星如波澜不惊——他确实习惯了,从前也没少受柏闲璋的嫌弃。但似乎他的回答很不诚心,至少男人的视线久久不肯挪走,六只眼睛,都落在他脸上。这是几个意思?
他找补道,“大少爷最看重家宅安宁。”
话没说好,就像炭条掉在地上,越描越黑。衬着他们此刻的境况,落入耳朵里颇为讽刺。男人的视线仿佛烧着沸水的灶头,他虚起眼皮,不阴不阳地认同,“你清楚就好。”
随后他对侧边孤坐的柏淑美说,“明天开会,他敢不来?”
柏淑美眼皮都没掀,单他没有因果干干净净也似,一点都不关心:“你怎么知道?他的脾气,军部也没有多少面子叫他买账。”
“荒唐!为了家里的事,工作都不管了?”
“他对军部怨气大得很,你也不是不懂。军部也有数,早上开会他中途甩手走人,军部有说话么?他们心里有数得很。一笔账,竖着写横着写,差别不是一丁半点。”
柏闲璋沉吟片刻,点头。他转身又指了指奉星如,“多打几个。再不接,去找他。”
这就是无稽之谈了,奉星如感觉有些可笑:“大少爷,他不愿见我,想必也不会在南桥落脚的。他在外面有多少房子,我从来不知道的。”
“我知道,我让人车你去,他不见你,你不能见他?一处处翻,翻破天都要抓,够了没?我不信他有这个本事躲到天上。”
奉星如还没到真要丢这个脸的地步,隔天柏夫人便来了电话。她好似十分失望,干脆连老宅也不愿来了。听筒里的女声冷淡,但十分清晰,容不得谁模糊一个字眼:“你们的事,我管不了。柏兰冈,当我白生他一场。”
再过了两天,男人倒是来了电话。“柏兰冈”这三个字浮现时,奉星如盯着观察了片刻,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如启示录般登临。
那次交谈简短得仿若幻觉。奉星如记得自己挂了电话,猝然收束的安静里,窗外刮起梭梭的振翅声。
他闻见空气里冷潇潇的味道。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那次通话。
直到几天后,柏府里只有奉星如。管家说有客登门,奉星如接待时,仿佛压井的石头终于坠落,周身飒时漫起森冷的井水。
一男一女,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西裤衬衫夹克,公文包黑皮鞋,正式得甚至有些隆重了。女的从包里取出牛皮纸袋,压在台面上,推向奉星如:
“奉组长,之前我们接到了你们的离婚申请。前段时间因为审查,程序终止了。我们领导也很重视这件事情,原本打算重新征求你们的意见,贵党委上也希望你们郑重考虑。但鉴于二位的意愿坚决,柏团长也重新打了报告,我们还是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奉组长,这是你们的婚姻资料,和离婚证。”
磋磨了许久的心愿,终于成真的时刻,竟因稀松平常而虚幻。
奉星如不记得自己怎么送走两位民政局来客的,只知道片刻后,一通又一通质问的电话飞鸽传书般将他淹没。
这片屋檐下,无人不惊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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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人总得出息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