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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虽说柏兰冈没有催促,但奉星如还是提前向郑国平辞别——他本来就是以考察的名义来的,本不宜久留。在这由他们原单位撤编重新改组的基地里转了两天,看了看新鲜血液们的作训,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他辞别前最后一站是陈列室,当年他们宣誓的队旗,如今高束墙垣,终于也成了需要瞻仰的历史。郑团长没有向陪同的士兵告知奉星如的身份,因此当那后生用一种遥远的口吻为他解说墙上一面面旗帜的来历,奉星如礼貌地倾听,不曾打断他,或有后生遗漏抑或不知情而省略之处,他亦不添描补。后生不知道,他所诠释的忠义与荣耀,勇气和侥幸、一切骇人听闻而惊心动魄的死生,正活着站在他眼前。比起人们对历史浓墨重彩的猜测,他远不如臆想里鲜活。后生描述那些澎湃过往,试图从他神色里捕捉少许动容,可惜他如此寡淡,只有些许灰色的缅怀。他的调子太灰,连光影明暗都有限,后生免不了在心里生疑:眼前的人,当真也走过他们的路?

他无法想象奉星如峥嵘葳蕤的模样。

他登车时无人来送——郑国平抽调去了,还坚守的老熟人寥寥无几,好在奉星如也不介意虚礼,他在上车前回望了望,仿佛他们撤编的那天。

他划开屏幕,给柏兰冈报完他即将归途,退出来,瞥见郑国平的对话框,犹豫地一停。

他已将离婚的事告诉老团长。彼时他们挨着宿舍门廊,楼下哄然一声叫好,他们的视线都飘掷去。两队兵在打球,篮球一下一下撞击地板的叩动声近在耳边,男人们的哄闹、鞋底在胶面上摩擦的刺耳杂音,就在这样的热切的观摩里,奉星如坦陈了。

或许郑国平早有预料,或许到了他的年纪,见过太多风波起伏,再没有什么令他惊动了。他听完奉星如简短的陈述,先夹着他的烟吸上两口,随后摸开烟盒,清点支数。

灰茫茫的烟雾里,他这样平静,倒是免去了惨淡。奉星如有心玩笑:“戒烟了?嫂子管这么严呢。”

郑团长点清楚了数,由衷地呼出一口气,他把烟盒掖进裤袋里,抖了抖。“你不懂。”夹着的烟烧得快到滤嘴了,他依然夹着,斜睨奉星如:“一天就3根,”他比了手势,直摇头,“我女儿也被她妈教坏了,一看见我拿火机,马上就告状。给买冰淇淋都没用。”

奉星如好笑。

郑国平摁灭了火星,呸地一骂:“我们这帮老鬼,活过刀活过枪,死在这根东西上。他妈的。”

奉星如避了避脸——他对着昔日领导,倒是敢促狭,故意夸张了举动戏谑。

他们没有多谈奉星如的决定。对于离婚,他抽完烟,也只有一个评价:跟那种家庭讲分离,不容易。

奉星如倒是很认清了现实,他说,不要紧。

提前返程的因由他也坦诚,郑国平批准了,没多说,但奉星如知道他的腹诽:看吧,以后还有得受的。

奉星如回到西苑,放了行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只表。

经年日久,包装袋早就不知何时遗落了,墨蓝色的硬盒微微折旧,内衬的绒布还是光新的。与柏兰冈约定时间,届时自有审计署的人员来取证。

奉星如自然是不愿再踏入坪山一步的——奈何比起让他们来到西苑,他宁愿多费点油钱。

这天终于不下雨了。

海洋季风辖制的地方,春天总是仓促。奉星如抬手挡了挡日光,从车上下来,地下已有炎气席卷,一时分不清这是暮春亦或初夏。他提着包,静候片刻,门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两声驱赶:“黄哥,你别管,我来、我来!”

门拉开时急得莽撞,柏千乐弯了弯眼:“哥。”

奉星如一点头,柏千乐接过他的包,领着他往内厅去,但在楼梯前,他驻足问道:“哥,二伯没回来那么快,我那个游戏有初版了,刚刚还在弄,你一起看看?”

若是从礼貌性,奉星如不应当再涉足柏府其余地带,但邀约的是柏千乐,他们远不到如此生疏的地步。于是柏千乐带他上楼,七拐八拐地,推开一间格外厚重的隔音门。

室内很暗,窗户当然是没有的,借着外面的光线,奉星如目睹之处尽是棕红色的包绒面,三排层叠的皮座沙发,一扇环形的幕墙,是一间小型的影音室。天花板仿佛尤其精心地设计过——万千小灯铺满夜幕,光芒柔和,杂而不乱,依照轨迹似的。

“星空顶?”

“关门了效果更好。”柏千乐看奉星如在打量,调亮灯光,于是星芒愈发璀璨。奉星如关上门,说置身银河之下有夸张之嫌,但确实也是非常漂亮的。

坐下来,柏千乐先调出方案给奉星如看了。这个项目奉星如知道的,他要做一款模拟游戏的想法在脑海里绸缪了许久,别的事业多少都有柏家人的影子,这是他为数不多从设想到开发不假他人之力的成就。他有了思路之后最先分享的对象不是柏兰冈也不是柏淑美,而是奉星如。他那时并未抱有太大的期望,深夜里忙忘公事才有余裕思考,只简略地发了消息,谁知隔日晨起,竟收到奉星如很支持的回复。

后来他们再聊了一聊,奉星如某日推了张名片,言说是他的大学同学,业内人士。柏千乐感激地加上通讯,果然业界的指点更精准恳切,柏千乐得益于他的指点,自己亲自做了调研,找了技术专业的两个大学生,就算是拉扯起了他的团队。

柏千乐出资,两个学生负责技术落实,坎坎坷坷地磨了好一段时间,他沉默的时候,奉星如心知他创业不易,但平时也没能细问他着项目的进展,今天忽然见了成果,他握着虚拟眼镜,是握着柏千乐的心血,沉手的眼镜愈发珍重了。

“哥,我刚刚试到这里……”

他们打到一半,正兴头,门悄然开启,光亮泄来,暗的愈暗,亮的愈亮,由那一条斜映的光,仿佛分隔两个天地。奉星如先摘下眼镜,侧身去,视线凝住了,男人靠在墙边,上半身淹没入幕墙里,黑暗中微微起伏着他的轮廓,荧幕的光很轻地映照他的侧脸,鼻梁、眉骨反射一点淡蓝的光。

他好似很专注,又好似受了奉星如视线的惊扰,他转头——对上奉星如来不及撤回的目光,抬腿走来。

“二少爷?”

位置不多,但也不少——他径直地迎着奉星如的视线寸寸逼近,奉星如不自觉一让,屏息,他在奉星如身旁最近的位置落座。柏千乐回头一望,刚要摘眼镜给他,却见柏兰冈已经从奉星如手里拿了眼镜,扣上了。

柏千乐立马看向奉星如,但奉星如也料不到柏兰冈突然的亲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好埋下头。柏千乐撇过脸。

好在柏千乐不算太造次——他郁愤了一霎,在柏兰冈看完片段之后,火气也就散了。柏兰冈问什么他都有认真解答,虽然未经打磨的初版难免粗糙,但也赢得了柏兰冈的肯定。他们下楼,柏兰冈走在前面,只听身后柏千乐追上来跟奉星如叙叙,讲那些修改细节。每句话都落在他耳边。

不知是烫筒骨还是猪肉,厚重的高汤浓香招招摇摇,柏千乐吸了吸鼻子,殷勤道:“哥,今天煲白果猪肺,一起吃个饭啊。”

奉星如依然推辞,他无事不愿登门,因此向柏兰冈问,审计的人几时到?

柏兰冈抬手看了看腕表,还有些时候,他们又只好回待客厅等候。其实也无话可说——至少在奉星如看来如此,他放了包,不知道柏兰冈的视线也随着他的包投去,男人一心二用地洗了茶盏,亲手烹茶。

柏千乐明显感知到了他们沉默之下的那块礁石——但他终于是局外人,对那块暗礁一无所知,他也许该识时务些,找个合乎情理的籍口撤走,为这一对劳燕分飞的夫妻留下相处的空隙。但仿佛非他不可——有他在,至少他们还有他的圆滑,而不会马上暴露礁石的生硬。因此谁也没有让柏千乐离开,而是顺着他挑起的话题,也能聊上三两句。

停顿处,柏兰冈问起柏千乐的伤痛,用过药酒后,柏千乐是否好受。柏千乐说夜里睡觉暖洋洋地,好受许多——柏兰冈忽然抬眼,视线全然落在奉星如有些回避的侧脸上。他说:“你以前经常失眠。”

也许顾忌柏千乐,也许是在这样的氛围,也许是其他更幽微、让奉星如直觉要避开的原因,他又竖起那道温和的隔膜,拒绝了男人似是而非的关心。

于是他们的谈话又停止了,好在这回玄关传来了人声、走动声、车子泊稳又启动的引擎排气声。远远地,传来柏闲璋的话音,以及柏淑美那惯常冷漠地口吻,想必他们的步伐迈得又急又宽,因为脚步声急而重,转眼,他们就已在露面——柏淑美像是受了气,他恼火的神情撞上奉星如的注目,来不及收敛凶煞,倒像奉星如惹了他似的。

他一顿,随后微微斜脸,生硬地拧开目光。

柏闲璋倒是平和许多——或许该说他变脸极快,至少对上奉星如的招呼,还关怀地问他,上回叫千乐送去的百香果,味道可好。

柏兰冈接了个电话,对奉星如点点头。于是奉星如挪了脚步,对柏闲璋欠身:“大少爷,趁着审计那边没到,还有点时间,有些话我想先跟二少爷说。”

柏兰冈立刻应声:“去书房。”

在书房里,隔开旁人的干扰,夫妻那点相处的氛围才浮现。奉星如心下松懈了,话也讲得自然许多,他拉开包,拿出那只盒子——在柏兰冈的注视里,推向前。

这就是那只表。还没有打开,柏兰冈心里已掀起涌动——这便是奉星如曾经的、贵重的示好。它早应到来,却偏偏在他们东南雀飞之后。

“我觉得他很合适您的气质。”

柏兰冈揭开盖子,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买下它的那一日,显现出不合时宜的崭新光亮。大约是航海表,洋蓝色的表盘,银质的板块缩影,周围密布而精准的经纬线——中间一条子午红线,弹道一般精彩鲜亮。

“一眼就决定了。”其实奉星如想说一见钟情,但他害怕听起来仿佛是什么暗示,虽然他确实也对男人一见钟情。他摩着裤子的纹理,显然缅怀里的光景不错,嘴边噙着浅淡的笑意,是真心的:“柜姐也拿了别的款,看来看去,还是它最好。我当时甚至认为,虽然这表不是限量,但是能戴出它风采的主人一定不多。”

奉星如还有闲情玩笑:“拍个马屁的话,恐怕非您莫属。”

柏兰冈唇角也提了一提——捧场罢了,实际上他一点笑容都挤不出来。他拿出了手表,没有戴起来,而是挂在手心里,垂眸凝视着停滞了的指针。表盘还很光洁,一丝划痕都无,可见这些年几乎连打开盖子都寥寥。

不如说,奉星如此时越轻闲,越平和,他越有种往下坠的窒重。他干干地咽了一口,仿佛借此才能找到开口的途径,连说话都变得艰涩:“当时我们不过才见了几面,你怎么会想买它送给我。它……不便宜。”

奉星如却是很洒脱。他特地挑眼投向柏兰冈,柏兰冈此刻才恍然发觉,奉星如注视自己的目光,其实很有一种含蓄的情动。他一点都不后悔:“宝剑赠英雄。”

原来在妻子的心里,他曾经这样隆重。

手表落在他掌心里,他的体温温暖了表盘,生出滚烫的错觉——柏兰冈心底已不再是简单的苍凉悲怆可言,他怔怔地,连呼吸都刺心。他耳边响起河水奔流的隆隆不息,他双腿浸在冰凉而汹涌的冰河里,回头遥望来处,才惊觉身后空空如也。

而最初的那一汪春泉,早已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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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小看奉哥,他那张嘴哄男人也是一套一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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