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目光具有腐蚀性,现在陈林安应该就只剩下一具头骨。
*血腥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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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冰岛看到极光的那一刻,江白才感觉到自由的具象化。
白茫茫的冰天雪地,好像到了世界尽头。他穿着有些沉重的防风冬衣,裹了厚厚的围巾还是冻得脸蛋通红,一双眼睛却乌黑透亮,在夜幕下熠熠生辉。
九月底,黑夜逐渐漫长,每一天像是沉睡在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里,却丝毫感觉不到压抑和厌倦。
这段时间韩亦始终陪在他身边,与其说是医生,更像是导游和玩伴。他们没有任何医疗器械,只带了一些药物,维持着江白奄奄一息的生命。
起初韩亦认为江白虚弱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太久,像是只剩下个位数的电量,随时摇摇欲坠着在崩塌的边缘。可是在这里过了一段时间后,江白的精神却神奇地好转了一些,连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比从前更有力气。
江白说自己是“回光返照”,韩亦却连玩笑都不想和他开。心里还是有点怨恨他这样作践自己的生命,好几次看到江白发自肺腑地微笑时都忍不住想问,你早做什么去了?
如果不是因为癌症,你是不是永远都不会离开他了?——想到这里时,忽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像是从脊背升起,所以你不想被治好,就是不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吗?
但韩亦到最后也没有问出口。
静谧的夜空仿佛天然的画布,亮绿色的极光裙摆一般微微摇曳,眼前出现这样盛大又绚烂的奇迹的一瞬间,仿佛所有暗无天日的等待都是理所当然。
江白以为在这里自己就不会想起齐放了,可那个占据了他生命近乎一半时光的人总是像风一样无孔不入。在夜空底下,韩亦给他科普“极光是太阳的带电粒子与地球大气中的气态粒子碰撞的结果”,好像又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一个理科生一个艺术生,聊天总是从浪漫的话题偏离到莫名其妙的轨道。江白抬起厚厚的毛绒手套捂住耳朵,脸上是又气又笑的神情,“拜托,谁愿意听你讲这些,你还不如去和齐放说……”一瞬间所有美好梦幻的镜像都被打破,猛然从高中时代的错觉回到了鲜血淋漓的现实。
他的声音和笑容都戛然而止。
韩亦也收敛了所有温和的神情。
夜深人静的时候,江白躺在单人木床上,窗外是寒冷的风雪,室内的壁炉燃烧着干柴,空气温暖又燥热,时不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那时江白还是不确定自己的离开到底是否正确。他对齐放的爱好像早就消磨在了被囚禁的那几年,剩下这么久的时间全都是被恐惧钉在那间房子里。可是现在他又说不清楚自己是在想念,还是仅仅不习惯而已。
江白频繁做梦。有的时候梦到自己被关在笼子里,齐放扯着他的脚踝用力分开狠狠操进去,说“你永远都别想跑”,可他现在已经真实地远在天边了。所有煎熬痛苦又夹杂着一点点温情的岁月,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消失不见。
有的时候他又会梦到,陈林安。
像是梦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
不知道因为什么,这时他会突然生出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像是身体被抛到高空,静止地悬在那里,不上升也不会坠落下去。
——他绝对不会想到现实的世界是这两个梦境的重合。
在江白离开这里的第七天。
陈林安睁开眼睛看到冰冷坚硬又锈迹斑斑的铁栏杆时,脊背陡然滚过一道剧烈的寒颤。
齐放紧紧地盯着他。
如果目光具有腐蚀性,现在陈林安应该就只剩下一具头骨。
……
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让他消瘦不少,这几年锦衣玉食养出来的细皮嫩肉像是又回到了十几岁在贫民窟的时候,巴掌大的脸更显得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好似苍白宣纸上两滴浓浓的墨痕,总觉得下一秒要有湿润的泪水渗出来。
很久没有给他剪头发,凌乱不堪的黑发垂到肩膀,让他看起来更加凄惨憔悴。
“江白在哪里?”
来来回回,这几天,齐放只反复问他这一句。
陈林安的回答也同样重复得单调又没新意,“我不知道。”
齐放扯着他的头发用力把整个人拎起来,声音冷得像是锋利的冰刃,“我是不是把你胆子养肥了?”
“不是……”陈林安痛得呲牙咧嘴,头皮像是要被撕裂一样,他的脑袋重重磕在冷硬的栏杆上,立刻有一道狰狞的猩红色血痕顺着太阳穴淌下来。
齐放失去耐心似的把他往铁笼里重重一丢,“砰”的重重一声,陈林安咬牙闷哼,五脏六腑都好像被摔碎了,满口血味的腥甜。他疼到睁不开眼,只听得见齐放转身离开,屋子里又响起一阵叮叮咣咣的响动。
陈林安顿时心里浮现不好的预感,他费力地爬起,刚睁开眼睛就看到齐放手里拿着一把铁锤,阴森森地走了过来。
齐放面无表情,深邃的眉眼像是覆盖一层漆黑的浓雾,他一步步走向颤抖的陈林安,冷冷地说,“手伸出来。”
“不、不要,”陈林安发疯似地不管不顾地手脚并用向后爬去,可是铁笼这么大的地方,他只爬了两下后背就抵住了冰冷的栏杆,“主人,求求你,不要……”陈林安惊惧到眼眶赤红得像是能淌血,心脏仿佛被什么狠狠刺穿了,阵阵痉挛似的疼痛。他把手藏在身后紧紧攥着铁栏,好像欲盖弥彰地遮挡住就不会被发现。
齐放站在原地,连抓他回来都不屑,仍只是冷漠地看着,这一次声音里多了严厉的威胁,“手伸出来,别让我再多说一遍。”
——不然你知道后果。
陈林安闭了闭眼睛,手上卸了力气,哆哆嗦嗦地向前爬着,恐慌让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的像是濒死动物才会有的呜咽。他的眼泪像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可齐放的眼神像是在看沟壑里肮脏的污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心软。
“主人,主人……求求你……主人,求你……”
他一边哭着一边颤栗地伸出手放在地上,五指修长纤细,白皙又漂亮,从圆润的指甲一直到绷着青色血管的手背都极具美感,像是通透玉石做的上品工艺。可是陈林安一直像躯体化般控制不住地发抖,看得人想帮他停下来。
“我再问你一遍,江白在哪里?”
齐放拎着重重的锤子慢条斯理地蹲下来,双眸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像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陈林安深深地埋下头不敢和他对视,从嗓子里挤出痛苦的一声,“……不知道。”
“很好。”
在齐放冷笑着说出这两个字的同时,仿佛干净利落的刽子手,铁锤对着陈林安的手指关节重重地砸了下去。
“啊!啊啊——”
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仿佛一只活兔子被拨皮抽筋又丢进油锅,陈林安喊得嗓子都像是着了火,他脸色惨白汗如雨下,几乎要瞬间疼得昏死过去,又被痛觉反复唤醒意志。齐放只砸了一下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陈林安汗泪同流,混着从额角淌下的鲜血染红半边脸颊,却不敢把手缩回去。断掉了的指节软绵绵地垂落,像是上吊而死后低垂的一颗脑袋。
齐放故意选择了一节节锤断的方式,心狠手辣地把疼痛绵延成更多倍。他捞起陈林安水淋淋的长发,好像抓住了河里的水鬼。
“还不知道吗?”
陈林安哭得更惨了,瞳孔骤然缩紧,发疯了一样缩着身体,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痛哭哽咽,他崩溃到快要失智却还是不说,于是齐放又如法炮制地狠狠砸下去。
“啊——!啊!不要,主人,求求你——”
齐放死死地禁锢住陈林安的手腕不让他乱动,直到他尖叫到喉咙嘶哑再也发不出声音,整只手都是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儿完整的骨头。齐放扔下沾满鲜血的铁锤,阴恻恻地在他耳边说,“这只手砸烂了还有另一只,手指都断了还有腿和脚,陈林安,你慢慢想。”
……
脚步声远去以后,明明知道他不在这里了,陈林安却仍意识模糊地记着齐放讨厌他哭出声,条件反射地想要捂住嘴,看见鲜血淋漓的手背和不能动了的手指才想起来自己经历了什么。一直在疼,这时好像痛觉来得更加剧烈尖锐。他眼前一黑近乎昏迷,整张脸都埋在瘦弱的手臂内侧,呜呜地闷声哭了出来。
到了夜里——其实陈林安也分不清白天和黑夜,这个像是地下室的地方没有窗户,从早到晚都是一个样子。总之过了很长的时间,齐放又拿着一个药箱回来。
绝不可能是心疼他或是怕他死,最多也就是舍不得这张脸,和不想放弃任何与江白有关的线索。
看到他回来,陈林安抖得连整个铁笼都跟着摇晃起来,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本能地企图后缩,却发觉没地方可以再躲,惊恐地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主、主人……”
齐放没有学过医,手法不专业,又故意动作粗暴,只是上药就让陈林安哭得像断了气,包扎的时候恨不得死过去,结束时他又下意识地说“谢谢主人”,得到一声嘲讽的冷笑。
陈林安缩在铁笼里,看着齐放给他打针,整个手臂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和青紫色的淤痕。
几天没吃东西却能好好地活下来,全凭着这些东西,他胃部阵阵紧缩,在麻绳拧搅般的疼痛里蓦然想到,江白是不是也有过这样的遭遇?
齐放温柔地抚摸过他的断指,逗狗似的问:“疼吗?”
“疼……好疼。”陈林安这一整天昏了又醒,说话都有些吐字不清,可是当齐放问他“现在能说了?”的时候又瞬间惊醒,他咬着没几块好肉的嘴唇颤声还说“不知道”,齐放有没恼怒,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认真地说,“没关系,明天继续。”
看着齐放离开的背影,陈林安趴在铁笼里,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他好像嗅到了江白的气息。
幻觉吧,陈林安想着,怎么这种时候还在想江白……忽然他的目光又聚焦在栏杆上的锈迹,心头一颤。
铁笼不是新做好的,这个地下室也不是新修建的。
诡异的预感攫取了他全部的神经,陈林安牙齿打颤差点咬破舌头,他的呼吸急促起来,眼前像是阵阵发黑,又像是看见了一片鲜红的血光。
晕倒前最后一个闯进脑海的念头是,绝对不能让江白再回到这里。
哪怕他被折磨到死,也绝对不可以。
……
遥远的北大西洋,凛冽冰雪覆盖的岛屿。
信号时不时中断,隔了不知道多久韩亦才接听到一个来电,那边是低沉却不太稳的声音,宋承东刚接通就急急地问:“江白还活着吗?”
韩亦的眉头紧紧拧起来,他看了一眼正在壁炉边睡着的江白,没好气地说,“什么意思?”
“带他回来,他还活着的话,带他回来……陈林安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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