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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文心离开半山别墅的时候,脚上还穿着在韩家的那双毛绒拖鞋。
他行李不多,来的那天只穿了一对湿皮鞋、一套薄外衣。鞋子不知道被扔去哪,外衣太单薄,叶书书怕他路上冷,拿了一件自己的羽绒大衣给他披上。
叶书书只做韩以恪的执行者,不做判断者,蓝文心被界定为自己人的时候,叶书书支使他给自己斟茶倒水,十分顺手。现在蓝文心被踢出阵营,叶书书便自觉恢复不即不离的距离,他很有职业素养,变脸就在一瞬之间,披完大衣便站到一米之外。
他来到那辆黑色皮卡旁,拉开车门,用词客气得令蓝文心陌生:“请上车吧。”
小车发动时,蓝文心回头看韩家最后一眼。
以前他只能够窝在玻璃窗内往外看,觉得天地虽大,但哪儿都去不了。现在从外看这幢房子,分明只一个木头架子,其实也不是坚不可摧,偏偏可以关他这么久。
蓝文心听到车载音响在播报天气预报,时值一月下旬,暴雪天气终于迎来尾声,气温逐渐回升,原来他在这里度过了将近一个冬季。
直到小车消失在积雪堆满的小道,别墅大门都没有打开。
蓝文心从未想过离开会如此简单。
他撩开衣袖,手腕没有手铐,脚踝也没有脚镣,一身轻便,真是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车子往雪地一开,把他走过的足迹全抹掉了,唯有腿上未脱落的血痂提醒他,他在这里真真切切地生活过一段时间,并且遭到非人的对待,但是离开的时候,他竟然生出一些留恋。
一定是因为猫没带走。蓝文心心想。
“现在带我去哪?”他低声问。
“机场,”叶书书瞟了一眼后视镜,“等到了机场,我会把你的行李还你,里面有你的所有通关资料,不用担心。”
蓝文心低着头没说话。
叶书书也陷入沉默,过了半晌,他说:“一路顺风。”
蓝文心十分不是滋味,分明自己现在是出狱了,自由了,为什么叶书书的语气听起来那么担忧,像给他送行。韩家不是他的家,也根本不是值得人留恋的地方,他们在扮什么好人送他。
他戴上外衣兜帽,整个人陷在座椅里,车窗起雾,窗外的世界如海市蜃楼,模糊虚幻。下行时,车子速度逐渐加快,车窗的雾气也渐渐消散,等他彻底见不到韩家的踪迹时,车窗已经明净干爽,窗外的世界是那么清晰真实。
蓝文心睁着眼,如同从噩梦中醒来。
他看着窗玻璃发呆,往车窗呼出一口气,在上面涂涂写写,不自觉写出韩以恪刚刚的弹奏——
开头沿用原曲,中间突然变奏,加入很多大跳,其实不是为了炫技,蓝文心很理解这样诡异的弹奏有什么意思,毕竟自己弹过——韩以恪弹的与关海的原曲稍有不同,反而像蓝文心改编后的风格。
看来圣诞夜那晚,韩以恪听他弹琴听得很认真,连旋律都扒得这么清楚,一定非常崇拜他。
但是这个人说是他的粉丝,转眼就另寻新欢。看看,“喜欢”就是这么一种转瞬即逝的感情,脆弱、肤浅、经不起推敲,可以无缘无故地发生,也可以无缘无故就消失,所以他才从不把真心交付到另一个人身上。不信任,不动心,就不会受伤,永远不要相信谁可以长久地喜欢自己,毕竟连自己也没法做到一直喜欢自己。
正如此刻,蓝文心很讨厌现在的自己,为了一个背弃他的粉丝,纠结起自身究竟哪里不对,有什么好复盘的,人心长在人身上,人连影子从早到晚都在变,更何况人心!
蓝文心咬咬牙,把车窗上的音符通通抹掉。小车突然“哔”一声,紧急刹车,蓝文心猝不及防往前栽,头撞到前面的椅背。
他抬头问:“怎么了?”
“路面太湿,轮胎有点打滑了,我下去看看。”
蓝文心往外看,小车已经下了半山腰,停在一个加油站旁,因为天气恶劣和郊区偏僻的缘故,这里人烟稀少。
公路旁有个便利站,柜台里坐着一个女人,在托腮打瞌睡。
蓝文心也下车察看情况。
轮胎花了,叶书书蹲在地上,想把轮胎卸下来换新,天寒地冻,叶书书冻到脸红耳赤。蓝文心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不用,你坐着等等。”叶书书一边抽气一边换轮胎。
蓝文心依然杵在旁边看他。
叶书书抬头看他一眼,从兜里掏出10美元给他:“没吃饭吧,去买个汉堡垫肚子。”
蓝文心去自助快餐站带回两个汉堡,把其中一个放到驾驶座旁,然后坐在便利店外的长椅上,小口小口地吃包。
牛肉的肉质不新鲜,吃起来有冷冻很久的柴硬感。蓝文心就着北风,越吃越哀伤,他看着阴沉沉的天色,忘记咀嚼嘴里的面包,“唉”了一声,突然听到一阵细微声响——
蓝文心转头,看见一只金虎斑猫从便利店走出来,大摇大摆地巡视一周,最终停留在蓝文心的长椅边,乖乖地看着他吃包。
这个猫竟然不躲陌生人,真是稀奇,蓝文心活到至今只接触过两只不怕人的猫,一只是眼前这个,另一只便是小鸡,相遇第一面就钻入他怀里,当他是亲生父母。
一想到小鸡,蓝文心又开始郁闷,他的小鸡才五个月就要经历家庭变动。蓝文心五个月时还没开始记事,小鸡这么笨,说不定两天后已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唉!”蓝文心抬头看天。
那只虎斑猫睁着两颗绿眼睛,不解地看蓝文心,看他手中的食物。
蓝文心一颗心蠢蠢欲动,他摸进衣兜,掏出一条猫条。在韩家没法用手机,蓝文心走得匆忙,只偷了两条小鸡常吃的猫条出来,想着回去以后,虽然没有小鸡的照片可看,但可睹物思念它,他可不像韩以恪这么薄情寡义。
蓝文心撕开其中一条猫咪零食,递到虎斑猫鼻子旁。
小猫仰头嗅了嗅,伸舌舔食猫粮,蓝文心看它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禁咬了一口汉堡包。忽然之间,静谧的环境中响起几道“砰砰”声,蓝文心和小猫均被吓到,瑟缩了一下。
便利店柜台旁有一台唱片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播的音乐,刚刚听到的“枪声”源自那首在播的歌,鼓点模仿枪声穿插整首歌。
柜台里的店员不见了,蓝文心四处张望,重新坐回长椅上。
无人关掉唱片机,空气中便一直重复那几段旋律,蓝文心听着听着,觉得有些耳熟。在一部电影开头,主角失踪前也响起这段背景音乐,听起来像首轻快的民谣。
唱片机里,那把男音不停用戏谑的口吻重复一句歌词——“Run rabbit,run rabbit,run run run!”
兔子快跑,兔子快跑,跑出农夫的枪眼里。
蓝文心只着眼于从天而降的虎斑猫,看见它跟着旋律跑跳,觉得很有趣。
明明人家唱的是兔子,这只猫,竟然卡着鼓点逐渐跳向远处,姿势笨拙,和小鸡一样是大笨猫。
蓝文心仰头大笑,好奇猫要跳去哪,跟着起身,回头看见叶书书仍在修车,一时半会似乎搞不定。
他收回目光,也似兔子一般跟随小猫跳走。
便利店后是堆放木柴和废弃品的仓库,脏兮兮的,蓝文心大喊:“喂!笨猫!”
这只异国他乡的猫,好像也只听得懂洋文,一刻不停地跟随歌词“run run run”,蓝文心也只好跟随它“跑跑跑”,跑进一条死路。
没地方再跑了,猫总算停下。
蓝文心气喘吁吁,走过去想抱它走,余光瞥见砖墙后站着一个黑色影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快速伸手捂住他口鼻。
蓝文心呼吸暂止,未能看清是谁,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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