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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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了,英妶挣扎着坐起身,贴了膏药的手腕传来阵阵刺痛。台灯微弱的光亮照在手机屏幕上,嘀嗒声中跳出一则提醒:早市,鲫鱼。
她扶着腰慢慢下床,关掉台灯和闹钟后向枕头那儿扫一眼,数根发丝凌乱地粘连在枕套上,她下意识抚摸头顶,凭触感来判断头发的浓密。似乎和这具身体一样,年轻时乌黑油亮的长发已随岁月变得灰白稀薄。
英妶撕下膏药丢进垃圾桶,套上一件外衫去卫生间。前一天还光可鉴人的地砖现下满是水渍和鞋印,脱下的内衣裤随处乱丢,烟蒂、烟灰、阴毛、黏痰、卫生纸和那混浊的空气让她气血上涌,头晕眼花。
她收回迈出的右脚,走到置物架前拿下空气清新剂对着卫生间一阵喷洒,等刺鼻的香气掩盖住脏浊,她才气势汹汹冲进去从甩干桶里拉过墩布擦拭污水,再弯腰捡起那一件件内衣裤扔到脏衣篮内。英妶对他们说过好多遍了,洗完澡要记得擦干净地面,脱下的衣服要放进脏衣篮,卫生纸和烟头不要乱丢,她几乎每天都会说上十几遍,但是不会起作用。
收拾干净了她脱下裤子坐到马桶上,用发红的右手按压小腹,依然没什么感觉,今天是她便秘的第四天。她叹口气起身按冲水键,马桶发出一道喷水声,细密的水流混入尿液后没有下降反倒越来越多,她看着淡黄色的尿液知道马桶又堵了。
通完厕所她脱下手套去洗手,一低头看见洗手池积了一圈泥垢。雾蒙蒙的镜子映出她暗黄浮肿的脸和无神的双眼,她没敢再看下去,抄起刷子开始清洁水池。谁知道过去多久,当她锤着酸痛的腰站直身体后,家里依旧静悄悄的。
每梳一次头发池内和梳子上都会有大把落发,英妶注视着它们,猜想自己将来戴假发的模样。56根。架子上有瓶标价12.9的润肤霜,她只用了几次,现在她把它拿下来抠出一些来擦脸。镜子里的女人顶着一张肤色不匀的圆脸呆愣愣地看人。她不去理会心中的声音,找出环保袋挎在肩上准备出门,当手掌握上门把手的那一瞬,她快步走入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后,那个熟悉的面孔回来了。
英妶站在丈夫的房门外面,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叫醒对方。如果门打开,他一定赤身裸体黑着脸斜睨她,无声询问她要干什么,然后骂骂咧咧地关紧房门。这个时候那则提醒又亮了:早市,鲫鱼。
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家里和她出发前是一样的,唯有洒进客厅的阳光变多了些。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英妶拎着环保袋步入厨房,打开窗户,外面是阵阵鸟鸣和微风。电饭煲里还剩半锅米饭,她洗了胡萝卜和黄瓜准备做炒饭,菜缸里有腌制的萝卜咸菜,再切一盘腊肉就可以叫他们起来吃饭了。
“志成,志成,该起床吃饭了。”她一边敲着儿子的房门一边给大拇指贴上创口贴。“再不起来就迟到了,你今天还要上补习班哪。”她又叫了两遍,儿子还是没有回答,几秒后有什么东西砸到门板上发出一阵巨响。
“知道了!老叫我烦死啦!”听到儿子话语里的愤怒,英妶收回手离开了。
她把饭菜端上桌刚摆好碗筷,儿子像是掐准时间一般从卧室里出来,阴沉着一张长了青春痘的脸走到饭桌前,看到盘里的腊肉便上手抓起两块塞进嘴里。
“洗了手再吃,去叫你爸出来吃饭。”
“你怎么不去叫?”
“你看我有时间吗?”
儿子瞧她一眼后没言语,噘着嘴去叫父亲。
熟悉的咳嗽声响起,这声音震得英妶心里一突突,让她盛饭的手不自然地停顿。果然,下一秒那口痰便从丈夫嘴里喷射出来,落到椅子腿边定住不动了。
“什么饭?”他明明知道却非要问一遍。英妶回道,“蛋炒饭。”他坐下等她把饭碗送到手边。
见父子俩端起碗就要开吃,英妶忙问道:“有国,志成,你们俩洗没洗手?洗了手再吃饭多好。”儿子放下碗去看父亲,他对妻子的话置若罔闻,大口扒饭大口吃肉。瞧见父亲的态度志成也就不再犹豫,有样学样彻底无视掉母亲。英妶抿紧嘴唇深吸口气,她努力做出自然的样子,假装自己没有问过这句话。
吃完早饭她去刷碗,有国则在客厅里来回穿梭寻找丢失的袜子,找了有两分钟吧,他气愤地丢下靠枕,呼唤妻子。
“我的衬衫呢?你给我收哪里去了?真是关键时候掉链子。”
英妶问他是什么颜色的衬衫,他说是蓝色的。
“蓝色的你昨儿刚换下来。”
“净鸡巴胡说,我一次还没穿咋换下来的?!”这边衬衫的事情没完,那边儿子又嚷说找不到内裤。
“哪一条内裤?”
“条纹的。”
“条纹的你换下来被我放进洗衣机啦。”
“那是干净的!”
“干净的你扔卫生间地上干嘛?”儿子气得大喊大叫,冲进卫生间把脏衣篮里的衣服全倾倒出来,东找西找一阵之后抓起一条内裤返回卧室。她没来及生气,丈夫又叫她去拿衬衫,等她拿着干净的衬衫回来,丈夫皱巴巴的脸霎时舒展开。
“我要的就是这件。”
“你不是要找蓝色的?”
“你管我穿哪件?都是被你气糊涂了。”丈夫抢过衬衫大步走开。她在厨房里能清楚听到丈夫的吐痰声,东一下西一下,好像整间屋子都被痰液包围了。
临出门时,儿子对她说别忘了做鲫鱼,他要吃鲫鱼。
鲫鱼……她念叨着鲫鱼缓缓坐下,从茶几下翻找膏药。手腕自上次扭伤后便一直没好,一干重活就会疼得抬不起来。可是她不能休息,更不能对他们说,自己只是买菜做饭,打扫卫生怎么搞得像参与前线行动一样辛苦劳累?
她打开手机搜寻可听的广播,两位主持人在谈论青少年的早恋问题,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头是道。她在这背景乐下扶着腰起来打扫房间。
自己的卧室没什么好收拾的,家具衣服都少得可怜,英妶扶正台灯,抱起叠好的被褥放进衣橱。记得婆婆在世时常说一个女人不要把时间都浪费在穿衣打扮上,应该空出那些时间来照顾丈夫和儿子。她说你穿再好的衣服也有穿不下的那一天,你买再多的化妆品也有脸蛋衰老得不能看的那一天,只有家人是永远不会变的。她觉得婆婆的话有道理,虽然只有一点。
公公管账很厉害,英妶和婆婆从不敢买那些在公公计划之外的东西,小到一根冰棍大到一件衣服。她橱子里那件最值钱的丧服还是婆婆过给她的。说起来她铺床的方式也是按婆婆教的做的。
“脏衣服不要和干净的混放,深色衣服也不要和浅色的混放,内衣裤也不要和袜子混放。”
“上完厕所要冲水,要洗手,注意卫生啊。”
“不要随地吐痰,吐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真的不好擦。”
“烟头别乱丢,吸完烟记得捻灭。”
“睡觉前记得洗漱,牙齿不想要了?别因为玩手机忘了学习。”
太多的太多,她说过太多类似的话,她说过太多遍了,只是每一天都重复着昨日的事情,一点不曾改变。
她扯下枕套扔到篮里,雪白的枕头上印着一大滩黄色污渍。丈夫的头是油性头,他还偏偏不爱洗,那油腻腻的头发毁了不下三个枕头。英妶因这事和他吵过不知多少回。她和他说过许多次隔一个星期把枕套取下来清洗,再不济隔半个月也好,但丈夫总是翘着腿抽烟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他根本不知道那样的枕头有多难洗,有多恶心,他也根本不在乎。
她仔细搜找床铺,从床垫下面掏出三四只颜色不同的袜子。有国穿过的袜子会压在床头、床垫下面,压得干巴巴臭烘烘,他也不和英妶说袜子被放在哪里,只会在没有的时候恼怒地找英妶要,她要不立刻拿出来便免不了一顿骂。父子俩的袜子一年要弄丢几十双,她能穿的袜子也不过才几双,还穿了好些年呢。
英妶搜罗完衣物接下来需要打扫地板,黏痰、烟头、啤酒盖、散落的烟灰哪哪都是,明明烟灰缸就在床头柜上,垃圾桶就在床边,他非要往别处丢。
她收拾房间热得一身汗,手腕上的汗水浸湿膏药,在她擦地时脱落下来,她捂着肿痛的手腕坐在地板上发呆。一会儿要去收拾鱼,这只手不能一直疼下去。她关闭广播去网上查怎么快速治好扭伤,出来的页面不是广告就是一些她不认识的病名,她知道这些东西看多了会吓到自己就划走浏览器找了几首老歌听。
看着志成的房间,她不禁感叹父子俩真是像极了,不止是相貌、脾性,生活中的一些小习惯,说话态度也大差不差。他们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有时会让英妶惧怕。他们一样邋遢,一样的难伺候,一样的听不进别人的话。书本总是乱放,找不到就学他父亲那样来找她,衣裤不好好经管,告诉他的事情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和英妶记忆中的样子愈来愈远,那个小男孩似乎是她一次午睡时做得神奇的幻梦。
儿子大了后英妶便不愿再进他的房间,对方也说过自己长大了,应该有一些私人空间,并说不希望妈妈进他的房间胡乱打扫,会把他的东西搞丢。她听了儿子的话结果却等来那些“我的袜子找不到了”“我的校服丢了”“我的书本呢”“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儿子指责不再打扫他房间的英妶是个失职的母亲。
英妶无奈地扯起一抹笑说:“你说过不用我管的,你长大了要自己做主。”
“我不是你的儿子吗?”他红着眼睛看着英妶,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别人家的妈妈能给他们带来好多东西,不只是物质上的。你给我带来什么?你从来不会听我的心声,你从来不去了解我,我不是你的儿子吗?”
英妶不明白儿子的话,儿子问她给他带来什么?她一时间说不出话,她为了儿子操劳十几年,结果换来一句给他带来什么。她不想说那些被家长说烂的话,比如我给了你生命,给你钱给你饭吃。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好好照顾儿子还能给他什么,她都不知道儿子能给她什么,她从未想过。
她忍着疼痛收拾儿子留下的烂摊子,小心避开看起来很重要的物品。未经允许她是不会去碰儿子的任何物品的,不过只要踏进这间房间,她就和一切事情挂上了钩。一旦找不到什么东西,儿子必定带着怀疑的眼神一步步试探、逼问她,这个时候英妶除了无措还会感到心寒,因为她的丈夫有国会和儿子站在同一战线上对她发动攻击。
有时她会问自己生儿子有什么用,那个声音总会告诉她因为身边的人都生儿子,公公、婆婆和丈夫都期盼儿子,这个社会鼓励多生儿子,所以生儿子很有用,儿子本身就很有用。可她看着受伤的大拇指,鲜血洇透了创口贴,儿子的眼神也只落在那盘腊肉上时,她的心还是会抽痛、迷茫。有时她会觉得要求儿子关心自己是不对的,若是问为什么,她大概只能想出都是母亲关心孩子吧。
今天的时间似乎比昨天快,她看着钟表上的数字说不上是喜悦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她翻出刀子到厨房里杀鱼,那条在水盆里艰难活动身体,徒劳地张合鱼鳃的鲫鱼。那两只看似了无生命的眼珠在瞪视着英妶,它知道自己的生命要迎来终结吗?英妶把刀子泡进水里,拖过一旁的垃圾桶,对那鲫鱼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抓住鱼,鱼在她手上拼命摆动,嘴巴张得大大的,两只鱼眼死死盯着她。英妶避开鲫鱼的眼珠,用刀子扎进它的身体,一点点划开它的肚子,鱼扑腾的力度小了,它无力张合着鱼鳃,无法阻止鲜血从身体里流出,它的眼睛似乎瞪得更大了。
她豁开了鱼的肚子,快速刮下它的鳞片,它在英妶的手下慢慢失去了生命,它死前用力扑腾起的水花混着血液溅到英妶身上,英妶咬着牙越发用力地掏出它的内脏,她抓着被捏碎的内脏扔到了桶里。那两只眼彻底灰白无光了。
儿子小时候问她杀鱼的时候害不害怕,英妶惨白着一张脸告诉他,妈妈害怕。是啊,谁第一次杀生不害怕呢?那条鱼的惨状在她的梦里被描绘过数次,那张薄薄的鱼嘴是在求她饶了它还是诅咒她不得好死?那些鱼不能活,那不是她的鱼,她只是个杀鱼的。
英妶看着手上的血,闻着空气里的鱼腥味,突然很想吐。丈夫说他不敢杀生,怕夜里睡不着觉,等被杀掉的生命端上餐桌后他又吃得比谁都香。这一点儿子和他不同,他会趁英妶不注意的时候拿砖头拍碎它们的头,一下一下拍成烂泥,活生生地拍死它们。这怎么能是她的儿子呢?她想不通。
处理完鱼英妶觉得身体不舒服,给洗衣机定完时就回到卧室休息了。广播还在播放着节目,讲到了青少年犯罪和国家人流比例。她听着那些数字脑子昏昏沉沉的。朦胧中那鱼的眼睛和一个婴孩的眼睛逐渐重叠。
“那谁又被抓了,大贪官啊。当这些年的官得贪国家多少钱?”丈夫一边刷着短视频一边饮酒感叹。“要我处理怎么也得枪毙,开除党籍算屁啊,这是贪污民脂民膏。你说呢?”
英妶不知道那贪官是谁,也清楚丈夫根本不想听自己的回答,于是像往常那样点点头了事。
看完视频,丈夫嘬了口酒,手指着菜盘说:“肉怎么切成这样?这可是黑猪肉,七十多块钱一斤哪。败家娘们。”
“瞧瞧这盘竹笋,炒菜的时候你把眼睛摘了?我妈活着的时候你不敢糊弄我,她老人家一走你就没得怕了是吧?”
“我下次切大点。”其实切大切小都是这样。
“记着点,别切这么小一旮瘩跟你下面的那毛一样。”丈夫对他的俏皮话感到满意,嘿嘿笑了两声顶着张大红脸叫她,“咱俩多长时间没上床了,你想我没?寂不寂寞?你们女人离了男人不行,嘴巴不想下面想!”说完他笑得更大声了。
英妶放下筷子对他说去看眼锅里的菜,到厨房她撕开拇指上的创口贴换了张新的。她把菜端出去,客厅里丈夫把短视频的音量放得震天响,两条腿伸到她的座位上,边抠鼻子边喝酒。视频上的扭腰美女逗得丈夫合不拢嘴,他的小眼睛冒出精光,时不时说两句荤段子,开点黄腔。偶然抬头看到在一旁杵着的英妶后,他便指派她去买酒。
英妶把酒带回来时,丈夫已吃饱喝足躺到沙发上抽烟。“回来这么慢,叫你干啥都磨蹭。盘里的菜我给你留着哪,晚上别忘了给儿子做鱼。”她放下酒去盛饭,在短视频的轰炸下就着从丈夫嘴里遗漏的剩菜吃完了午饭。
用洗衣机洗衣服丈夫总嫌费水,他认为手洗也能和机洗一样干净,如果不干净那就是洗衣服的人犯懒。他说就这些衣服一只手洗完也没问题,为什么要依赖机器呢,机器给了人太多便利,让懒惰的人更懒,勤快的人也变懒,是不可取的。
英妶心想好像他洗过衣服似的,在冬天一件完全浸水的棉衣有多少斤?单靠人力能洗干净或者能洗得动吗?到夏天换衣速度更快,一家人不到三天便能堆满数十件衣服,这些只靠人力能洗得过来吗?这段话她默念过许多遍,背得滚瓜烂熟却根本不会对丈夫讲。
洗完脸照镜子,她忽然发现一根白头发,在耳边若隐若现。她的母亲以前总会叫她给自己拔白发,看着一层黑发下近乎全白的头发,英妶会感到无力和厌烦。现在的她和母亲一样不喜欢衰老。她把那根白发藏回黑发里,想着白了总比掉了强,照着镜子她再找不到一根白发。
“我要喝茶,泡壶茶吧。”丈夫说完随手丢开烟蒂,翘起二郎腿刷手机。
“厨房有烧好的开水……”
“赶快去。吃你炒得菜会齁死。”
英妶放下墩布和手套去厨房沏茶,茶水端到桌上不过十分钟左右,丈夫又要求倒茶。
“茶杯就在你手边。”
“屁话真多!让你倒就倒说那么多屁话赶着上路吗?”英妶习惯了丈夫的喜怒无常,她沉默着给丈夫倒好茶,接下来每隔一会儿丈夫就叫着“倒茶”“冲上”,那命令式的口吻听多了会让人心堵。
“还是你们女人好命,待家里什么都不用干,只等着男人带钱回来。”丈夫指着短视频里的女人,用轻蔑的眼神瞧她。英妶装作听不见,继续用力拖地,她才拖完一片,那边丈夫又吐个没完,她费尽力气弄得汗流浃背结果一点没改变。
“倒茶。”
英妶倒完茶见丈夫掏出烟,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有烟灰缸。茶几旁边有垃圾桶。”丈夫点燃烟深吸一口后惬意地眯起眼睛,他看也不看英妶,只当她是空气。英妶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总在屋里吐痰容易滋生细菌,烟头乱丢也容易起火。”
丈夫拿下嘴里的烟,瞪着她:“肏他大爷的,你骂我是细菌?”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告诉你这房子我买的,这是我家我想怎么就怎么,你管得着吗?别找骂!我脾气再好也得有个度。”英妶感到鼻腔泛酸,她赶忙离开丈夫拖完地回到了卧室。
柜子里放着一袋膏药和一盒止痛药,她取出一贴膏药贴完之后就着隔夜水吞服下止痛药。她觉着浑身上下都疼,疼得不想动弹。可一看时间已是下午,她对自己说不能休息,得给儿子做鱼吃。
她刚坐起身,揉着疼痛的手腕,连气都没喘匀,就听客厅里的丈夫遥遥叫道:“倒茶!”
英妶笑着将红烧鲫鱼端上桌,结果饭桌上一根筷子也没有,她只好返回厨房拿了筷子盛好饭放到他们手边。父子俩人手一部手机,短视频的哈哈大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志成,我做了红烧鱼,你不是从昨天就说想吃吗?别玩手机了。”听到有鱼吃儿子的眼睛瞬间离开屏幕,转而投放到今天的主菜上面。丈夫闻到鱼的香气后也果断放下手机。
“爸,今天我们班小考,我的成绩不错,吃完饭你看看考卷。”
“行,我儿子就是有出息。”丈夫拍拍儿子的肩膀,自豪地喝口酒。
英妶咀嚼着芹菜,面带笑容地对儿子说:“真聪明,一会儿妈也看看。”
“你能看懂吗?你认识几个字?”英妶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说自己认识字,丈夫冷哼一声没搭腔,一旁的儿子说,“是数学,你看不懂。”
短暂的沉默过后,儿子提起班里一位同学的爸爸是干炒股的,给他儿子买了一辆变速自行车,他天天骑着去学校别提有多拉风,儿子表示自己也想要。
丈夫说:“买,只要你学习好,别说自行车,到时候汽车都给你买!”
“真的?他那辆六万多呢。我也不贪心,要个五千多块的就行。”
“行,没问题,找你妈要去,她有钱。”英妶疑惑地看着丈夫,他怎么能说谎说得这么自然?旁边的儿子向她投来询问的眼神。
“咱家没那些钱……让爸爸给你买个变形机器人好不好?”儿子立即低下头扒饭,不再理会她。英妶慢慢咀嚼着芹菜,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看美国这局势,咔咔打呗!真他爹的没种。”丈夫嘬口酒,夹来一大块鱼肉,“这要换我指挥,两天夺下台湾,十天打进美国。儿子你信不信?”
“美国总统不行,民主党扶不起来。”
“肏,他们哪回行啊。就咱国家这局势也是缺能人。”
“听说那谁谁被逮了。”
“贪污受贿呗,七千万哟。”他们父子俩谈得投机极了,一顿饭吃下来她就是个透明人。只有当他们碗里的饭吃完了,才想起桌边还有这么个人。
吃完饭丈夫去喝茶看电视,儿子转身去拿试卷,看到卷子上红红的一百分,丈夫高兴得抬起腿翘到茶几上。
“老师夸我是上清华的苗子。”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儿子!”听他们说得如此热切,英妶不由得凑过去想看上一眼,但丈夫猛地折上卷子,儿子的脸也冷了下来。
“说了你看不懂,不懂的事就别瞎凑热闹。去去去,给我倒好洗澡水,浑身累啊……”丈夫见她仍原地不动,轻笑一声把试卷怼到她面前,“看看看!你能看得懂吗?”英妶接过试卷下意识看向儿子,恰巧与儿子的目光相遇,那嫌恶的眼神令她心头一惊,等她回过神再看,儿子又恢复成平时的样子。她咽口唾沫去给丈夫倒洗澡水。
可能是年纪大了,她的胸口和胃总时不时疼上一阵,紧张的时候,难过的时候。有时情绪起伏太大,疼上几个小时也是有过的。她擦干筷子,心想自己的日子一直都是这样,怎么身体突然承受不住了?真的是岁数大了呀。
她羡慕丈夫,不为儿子出一份力就轻松地获得他的喜爱。明明以前儿子最爱跟着她啊,她把他奶到三岁,是一把屎一把尿亲手养活大的啊,怎么转眼之间变生疏了?因为什么?是像他们说的那样,儿子大了不由娘吗?
英妶蹲下身握着手腕,她想静静哭一会儿,可她的眼睛和鼻子太干涩,即使胸腔和胃部不断地抽痛,她的脸还是那么平静。
丈夫又喊起来,叫嚷着英妶去给他擦背。英妶擤擤鼻子摘下手套走出厨房,儿子在客厅写作业,对面的电视播放着家庭伦理剧。如果她的婆婆还活着,现在准是一边泡脚一边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
“志成,你给爸爸搓背去行吗?我还要刷碗。”
儿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要写作业。你不能搓完背再刷碗吗?”英妶默默叹口气进了浴室。
丈夫肥硕的身体泡在浴缸里,通红的脖子上搭一条搓澡巾。“快点过来,干点事磨磨蹭蹭。就是这后面,我洗不到你快给我搓搓。”英妶戴上沐浴手套搓洗丈夫油腻的后背,近距离看会觉得泡在浴缸里的他像座小山一样。或者说是肉山。搓完背对方又要求搓洗前胸,她照做后又被要求洗头、洗腋窝,然后是大腿、脚掌、屁股、生殖器。丈夫像瘫痪在床的癌症病人,从始到终都无法活动四肢。
终于洗完澡,英妶累得气喘吁吁,她扶着浴缸起来就要走,不想丈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她下面痒不痒。英妶想甩开丈夫的手,一直说儿子还在外面。
“知道他在外面就声音小一点。过来让我摸摸。”他拽着英妶的衣服,逼迫她脱光之后坐进浴缸里。“老实听话,你是我老婆我肏你不犯法知道吗?搞得跟他爹被强奸了似的。”英妶在他面前屈辱地脱光衣服,忍受着丈夫令人不适的打量。
“胸都下垂了,皮肤也松得很,这破身体你还宝贝得很哪。”丈夫分开她的腿后,露出自己被掩盖在肥肚子下的生殖器,和英妶记忆中的没有丝毫变化。接着是插入抽出这个无聊至极的动作,他抓着英妶的乳房用力揉捏,用他肥胖的身体撞击她,搅动得浴缸溅起水花,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和田里的牲口多么相似。很快,快到英妶都没来及想什么,丈夫就射了,稀少的精液射进她的阴道,接着被水带出来。
丈夫累得不轻,抖了两下性器便像一摊烂泥糊在墙壁上不动弹了。英妶跨出浴缸不去听丈夫的话,而是带着一种奇妙的心情回想刚才的性事,原来他变了,原来他是这个模样,原来她认为的难以忍受的事情其实只有短短几分钟……她那时还惧怕他,深深地惧怕他,怕他的身体、怕他的语气、怕他的全部。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东西。英妶心底的恶心感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说不出的情感。
——她的贞操不在阴道里。
英妶洗完澡走出浴室,父子俩都不见了,唯一等着她的只有厨房成摞的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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