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正文-----

幽邃的山林被笼罩于暗色之中，灌木的枝叶在黯淡天光之下轻轻晃动，透出朦胧的绿意。夜幕中星子的光芒已然淡去，东方海天相接之处泛起浅粉色的曦光。

雪亮的灯光映亮黑暗，一列火车远远驶来，车轮与铁轨碰撞之声撕裂了林间的柔和静谧。正值清晨，火车上的乘客大多还在睡眠中，车厢里鲜有人说话，只有此起彼伏呼吸声。

方月出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她睡得不太好，噪音与浑浊的气流在精神与生理上同时折磨着她，还好，这些都在能够忍耐的范围内。

她侧过身，看向窗外，绿叶覆盖的山丘在尚未被朝阳映亮的清晨里静静地蛰伏着。方月出嗅到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植物叶片的气息，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和别的小孩玩闹，捏碎新鲜茎叶时手上留下的味道。

C国这边丘陵很多，一眼望去，难以有开阔之感。方月出的故乡在A国北部的一座工业城市，后来随父母辗转了不少地方，大多是在北方的平原。战后，她搬到沿海的S市，在城市里生活了太长时间，也很少有到山中的体验，她有些不习惯这种同大自然离得太近的感觉。

方月出静静地看着铁轨沿途的景色，直到山林逐渐稀疏，城市建筑的剪影压上地平线，离她愈发近了。那些建筑在金色的朝阳中闪耀着金属的光泽，这样的气质来自工业特有的雄伟与刚硬。

方月出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地就要到了。

汽笛声划破黎明的宁静，列车在一处不小的站台停下。方月出随着人流走下火车，月台上的人很多，有拖家带口、面色疲惫的‌‍男‌‎‍女‍‎‌‎，也有身着军装的士兵。方月出被淹没在一片人潮之中，她感到烦躁，却偏偏不能表现出来。

这是C国东部沿海的一座城市，目前在C国的一支较为强势的力量控制之下，也是为数不多的较为安定的地区。方月出此前并没有打算到这座城市来，她原本的计划是在夜莺曾经住过的小镇附近待一段时间，谁知那边的战事越来越激烈，显然是待不住了，偏偏A国迟迟没有消息，她又没法与A国取得联系。

方月出这才有点慌了，她接受了一个镇上没走的人的建议，随着逃难的人流向东前行。那人知道方月出是哨兵，对她的态度很差，方月出这才算理解了为什么夜莺会警告自己。在A国，普通人一般对异能者抱有尊重的态度，因为新塔终结了旧塔的高压统治；内战之后，大量异能者进入军队，参与边境上的战事。但C国不太一样，自从异能者在世界上出现，C国一直没有一个长期稳定的“塔”来管理异能者，各个势力之间始终冲突不断，因此，普通人对异能者的负面评价很多。

不过，令方月出颇为意外的是，夜莺留给这一带普通人的印象很好。方月出没有多问夜莺的事，但从普通人提起夜莺的口气上来看，这种良好印象不止来自于向导天生具有的亲和力，她应该是做过一些其他的事情。

当下的环境，能进入这座城市并不容易。作为沿海的战备城市，进出的管控自然格外严格，但对于方月出来说，搞到伪造的准入身份证明不算太难。

下一步怎么办……在哪里落脚呢？方月出思忖着。

中午的时候，方月出来到一家小饭馆里。这家饭馆是半露天的，桌子凳子大多摆在平房外的土地上。方月出在有些肮脏的木桌边坐下，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小女孩走过来，问她要吃些什么。

方月出要了一盘炒饭，她付了钱，开始观察饭馆里的环境。正是饭点，这里的人不算少，食客中不乏身着军装的哨兵与向导。方月出知道这些异能者的评级不高，她并不是特别担心这些人看出她的身份——怎么说她也是接受过有关掩饰的训练的。

那个女孩去后厨说了一声，便出来收拾方月出旁边桌上的碗盘。她一边收拾，一边偷偷瞄向方月出这边。

方月出注意到女孩的目光，便也看她。女孩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脸圆圆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

“你为什么看我呀？”方月出问她。

女孩的眼神有点害羞，但她还是大大方方地说：“姐姐，你真好看。”

方月出乐了：“是吗？”她心说这小孩嘴还挺甜。A国人和C国人面目的差异没有特别大，不细看并不容易分辨，自己为了避免他人注意，特意装扮得很普通，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夸自己好看……虽然这话未必是真也不值得开心，但方月出觉得挺好玩。

女孩的声音悦耳，那是孩童稚嫩却嘹亮的音色，令方月出联想到雏菊的花蕊，或者淡金色的朝阳。她说话带点口音——这座城市的语言和方月出所学的C国“官方语言”有一定差异，听感上更柔和细腻。

“这饭馆是你家开的？”她问女孩。

女孩点头：“是的，我妈妈做饭。”

“最近生意怎么样？”

女孩抓了抓头发：“妈妈说还不错。”

方月出看向后厨，绿色的塑料帘子后，一个穿着蓝色汗衫的女人正在灶台前忙碌，没见到有其他人。

此时，又有几桌客人吃完了饭，起身离开。方月出就不再打扰女孩，以便她有空收拾木桌上的碗碟。

过了一会儿，那个身着蓝色汗衫的女人撩起塑料帘，一手端着一盘炒好的饭，她走过来，把那盘东西放在方月出面前。方月出向女人道谢，她拿了桌上餐具盒中的一次性筷子，拨了拨炒得油汪汪的饭粒，一股很刺鼻的香料味扑面而来，让她不禁皱眉。

方月出抑制住打喷嚏的冲动，她抄了一筷子米放入口中，细细嚼着。方月出吃得很慢，C国的食物并不合她的口味，更何况这种重盐重油的炒饭对哨兵而言几乎是折磨。

饭点过了，木桌边的食客开始减少，四周变得清静。先前做饭的女人见没有客人再来，便也过来和女孩一道收拾盛着残羹剩饭的碗碟。方月出没别的事做，便一边吃炒饭，一边看着她们的动作。

“没事，你慢慢吃。”女人见方月出看她们，以为方月出有些着急，笑着对她说。

方月出点点头：“多谢，我吃饭比较慢。”

女人将桌面上的一次性餐具与纸巾丢入垃圾桶，嘀咕道：“最近来人变多了。”

“应该是因为来这里的人多了吧。”方月出说。

女人叹气：“是啊，这里至少是‘豹子’的地盘，没有外面那么乱，人都往这里来了。”

C国的居民对异能者的势力有自己的叫法，比如管控这座城市的、较强的势力叫“豹子”，袭击09号的那支较弱的势力则被称作“棕熊”，此外还有“鳄鱼”“老虎”等等。方月出猜测这样的叫法可能和势力首领有关，它们听上去都是哨兵会有的精神体，但也无从证实。

“你应该也是从外面进城的吧？”女人问方月出。

方月出见饭馆里的异能者走得差不多了，点头承认：“我今天早上才来。”

“现在进城应该不容易。”女人说。

方月出将炒饭里的香料与不喜欢的配菜用筷子挑出来，放在盘子边缘，她面不改色道：“是啊，我是从北边过来的，那里太乱了，家里人帮我搞了证明，让我在这边待一段时间。”

女人压低声音：“现在除了‘豹子’，有别人混进城了，而且还有职业的杀手与赏金猎人出没，弄得城里也不太平……小道消息说，最近的战争里，‘豹子’的伤亡很大。”

方月出回忆起自己在火车上的见闻，确实，很多进城的都是伤兵。

“只能说相对安全一些吧。”她说。

女人把盘子里的剩菜剩汤倒掉，将盘子摞成一摞。她感慨道：“哎，人多了不是好事。”

“人多了，你的生意就会更好嘛。”方月出放下筷子，她撕了一片餐巾纸擦嘴。

女人摇头：“我没挣大钱的想法，能养活我们母女两人就行了，还是希望环境能安定一些。”

“这饭馆就你一个人操劳吗？”方月出问。

“是啊。这里不是城市的中心地带，之前人没有这么多，也就是挣口饭钱。最近人稍多了一些，倒是有些忙不过来了。”女人说。

方月出心里一动。

“这样的话……能不能留我在这里，我给你打下手？”她试探着问。

女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惊讶地看着方月出：“你……”

方月出反应很快，立刻补充道：“我家人只是安排我进城，没管我以后的事，我一时也找不到事做……如果可以的话，我在这里帮忙，不要工钱的。”

女人看着方月出，似乎有些怀疑方月出此举的意图。方月出心里没底，她知道她的话有些突兀冒失，此举更多是冒险一试。

“你……没地方去？”女人继续收拾碗筷，试图用餐具碰撞的声音缓解略显紧张的气氛。

方月出露出忧愁的表情，默默点头。

女人没再说话，她把用过的碗盘放到水盆里，沉默地干活儿。一旁的小女孩注意到母亲的神色，也不敢出声。

方月出心知坏了，女人刚才说现在城里乱，她便提出这样的话，属实不妥。她刚想开口说那就不麻烦您了，却听女人叹了口气。

“那你在我这里留一段时间吧。”女人转脸看她，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