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贺清,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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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寂寥。纷纷扬扬。
汽车在幽深寂静的小巷口停下,宛如雨夜中缄默的幽灵,一动不动地等候着途经的猎物。
檐雨如绳,城市绚丽的霓虹灯影在地上的水洼里破碎成斑驳的色块,隐约映出了撑着雨伞从墙边走过的小少年的身影。
贺鸣撑着雨伞,自汽车旁边走过去的时候,不免奇怪地多留意了一眼这辆看起来很是高档的车辆。
如若它出现的地方,是在车水马龙的街边亦或者是络绎不绝的商场门口,贺鸣毫不奇怪,甚至于不会多看一眼,可是它居然出现在了贫穷破落的老式居民区附近,整个场景,充满了古怪的违和感。
他摇了摇头,甩掉那些探究的念头,调转视线专心看路,尽可能地避开一个一个或深或浅的水坑,朝着家里的方向走去。
打开家门之后,十来平的出租屋单间内,所有的陈设一览无余,在撞见了屋内的场景之后,贺鸣原本放松的柔和表情,瞬间变得警惕而紧张起来。
靠窗的那张矮小的木板床上,他的母亲沈溪棠正闭眼安睡着,神情恬淡柔和,由于沉疴,病痛稍加损伤了她的生气,却更显哀婉绰约,仿佛油画中的美人。
在沈溪棠的床边,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人,眉眼颜色浓重,脸色却苍白,他正低头宁静地翻阅着一沓装订成册的书籍,贺鸣定睛一看,分明是他自己制作的简装课本。
贺鸣看得愣住,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家里的陌生少年,衣着雅致体面,周身冰冷而矜贵的气质,看起来同逼仄简陋的出租房格格不入,给他的强烈的违和感,就犹如方才他在巷口见过的那辆汽车一般。
饶是惊慌失措了一瞬,贺鸣仍旧记得母亲教导过的礼节和规矩,他先将滴着雨水的伞妥帖地靠墙收纳放好,这才抬步朝里走去。
站定之后,他同那个轮椅上的少年,保持着可以随时应变的安全距离,皱着眉梢,疑惑地出言问他:“你是谁?”
“我叫贺清。来接你回去的。”贺清的目光从书页上端正漂亮的字体上移开,从容自若地抬眼看向脸色微变的贺鸣,不咸不淡地说道:“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
贺清。
才一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贺鸣就已经顿悟了,这少年的真实身份。
——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想干什么?”
贺鸣的眼神顿时变得凶狠起来,他咬着牙关,严阵以待地盯着贺清。
“我已经说过一次了,我是来接你回家的。”贺清抬手,将手中的书本归还给贺鸣,神情始终平静冷淡,说道:“你跟我回去,接受你应该得到的教育,至于你的母亲,会有人送她去医院进行后续的检查和治疗。”
“我不相信你说的话,请你离开。”贺鸣神情不悦,他表情严肃地拒绝道。
“愚蠢。”
贺清淡淡地如是评价道。
“虽然我不怎么乐意接纳你,但是我已经答应过他,会把你带回去。希望你配合我的要求。”贺清侧转过脸庞,低眸打量了一眼沉睡之中的沈溪棠,自顾自地说道:“慢性白血病,症状表现为贫血,低热,肝脾肿大等,或可并发免疫性血小板减少症。”
随着贺清字句清晰的平淡陈述,贺鸣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他的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按耐着逐渐沸腾的怒火,恨声怒道:“贺祁把我妈抛弃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要对你们贺家的人摇尾乞怜,我自己可以照顾好我妈,犯不着你来替他惺惺作态!”
贺清不疾不徐地看着他,神色轻蔑,“说你蠢笨还真是一点都不错。”
耐心告罄之后,贺清便懒得再同贺鸣多费口舌,在贺鸣瞬时惊恐万状的眼神之下,贺清抬手,虚虚在沈溪棠脆弱纤细的脖颈上凌空比划了一下,他浅浅地笑了一笑,口吻里带了点血腥的兴味:“从这个部位,往下捅一刀,一下子就可以割断大动脉。外面还守着我带来的保镖,你没有机会去找救护车急救的。”
“你想不想试试亲生母亲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滋味?”
“贺清——!”
贺鸣怒不可遏地怒吼起来,青涩的面容里满是惊怒,还有隐隐约约的害怕。
“最后一次机会,你想自己用双腿行走跟着我回去,还是想让保镖把你五花大绑之后跟着我回去?”贺清收回手,恢复了一贯的清高和淡漠。
心性尚还稚嫩的少年人,被贺清不留情面的话语逼得眼角都有些隐隐泛红,他吸了一口气,尽量地平复心情,这才隐忍地从唇边挤出来几个饱含怒气的音节:“……我自己会走。”
贺清点了点头,没什么情绪地夸奖一句:“嗯,很好。给你十五分钟,收拾好你想要带走的东西,我在巷口等你。”
说罢,贺清操纵着轮椅,目不斜视地越过站在原地紧握双拳的贺鸣离开了出租屋。
头顶吊着的钨丝灯泡的玻璃壳上,有一只小小的灰色飞蛾,正笨拙地一下一下撞上保护壳。
啪——啪——
构成了陈设简陋的出租屋里唯一的细微动静。
贺鸣僵硬地站了有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他走了。
少年人清瘦颀长的身躯顿时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蔫蔫地松弛了下来,肩膀微耸,背脊躬起,做出了一个几乎是卑琐的姿态。
这就是贺清,他那个未曾谋面的哥哥。
他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对比着想道: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好大。
显而易见的,贺清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举止上来看,都饱含着一种用金钱和偏爱浇灌出来的清贵之气。
这冷静淡漠的少年,简简单单地坐在轮椅上的模样,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
方才同贺清之间简短的几句对话,就足以让贺鸣心惊肉跳,对他暗自警戒。
他抬步走过去,在母亲的床边半蹲下来,温度冰凉的手指抓起母亲温热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仿佛猫崽似的,眷恋地轻轻蹭了几下。
静了片刻之后,贺鸣站起身来走开,遵守约定,面无表情地开始收拾东西。
因为要尽可能地积攒钱财来给母亲治病检查,所以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不想扔掉的东西,譬如学生证件、和母亲的合照、医院的收费单据等等。
仅仅只是用了七八分钟,贺鸣便收拾完毕,将自己所有的物件都容纳到了一个有些破旧,但是工艺却很细腻的手工编织袋里。
夜雨声烦,淅淅沥沥。
昏黄的灯光里,有一只飞蛾的灰影始终盘旋在头顶,周遭的一切场景,都是他熟悉而且安心的模样。
他终于要抛弃这段曾经带给他诸多困苦和艰辛的贫穷生活了。
贺鸣提着东西,最后看了床上安睡的母亲一眼,弯身拿起雨伞,推门离开。
巷口的积水更深了些,贺鸣撑着雨伞,灵活地迈开水洼,走向那辆为他而来的轿车。
在伸手拉开车门上车之前,贺鸣握着伞把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他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满地破碎的斑斓色影。
晃动的水洼里,倒映着远处灯红酒绿的摩天高楼,也倒映着近处低矮黑暗的旧式楼房,水洼里盛放着的影影绰绰,忽而灵动,忽而轻快,扭曲成仿佛电影一般的绮丽景象,在他贫瘠清苦的岁月里,这曾经也是带给他许多乐趣的一个有趣玩意儿。
贺鸣登上了车,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到座位上,他多少有些别扭和不适应,于是只得尽可能地坐直身体,使得自己的身躯看起来挺拔坚毅,充满了不屈的力量感。
稚气未脱的少年,在用自己蹩脚的方式宣告自己的意志:他并不畏惧贺家的任何一个人。
不过,早就已经坐在座位上的贺清,并没有将目光看向贺鸣,他只是声色冷淡地开口命令道:“把伞扔了,雨水滴进车里了。”
“嗯。”
贺鸣心平气和地照做。
啪嗒一声,那把他使用了很久的雨伞,滚进了摇晃的碎影里,它伏趴着陈旧的身躯,翘首默默注视着它的主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片与他的身份并不相称的贫民区。
起初,贺鸣以为这辆汽车会载着他开往在母亲口中出现过几次的贺家大宅,结果在下车之后,贺鸣却疑惑不解地发现,贺清做主将他送到了一处环境清幽的住宅区。
跟在贺清身边的管家,将家门的钥匙递交给了神情难掩惶惑不安的贺鸣。
贺清只是抬眼,平静如水地端详贺鸣片刻,对他说道:“你的入学手续已经办理完成,从下周一开始正常入读。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会给你配备一个照顾你生活起居的保姆,有什么需求就通过她联系管家,没事不要找我,也不要过问与你自身无关的事情。”
话语的最后,贺清使用着不近人情的语调,补充了最后一句:“我会不定时检查你的学业情况,向他汇报反馈。”
“再见。”
话音方落,管家推着贺清,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仍旧站在家门之前的贺鸣,放眼四周,花园里绿草如茵,花团锦簇,身后的独栋洋楼,气派堂皇,呈现着和那个他同母亲蜗居数年的小出租屋截然不同的面貌。
贺鸣没有再多看一眼,他安静地调转步子,回到了自己的新住所里。
生活开启了崭新的篇章,周一的早晨,早就已经清醒过来,收拾好学习用具的贺鸣,坐在书桌之前,沉默地望着四角见方的窗口。
不多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扣响,保姆温和恭敬的声音传来:“小少爷,送你去学校的汽车已经到了。”
于是贺鸣适时地推门出去,他抬起脸庞,对着保姆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神情诚恳地道谢:“好的,谢谢珍姨。”
“好哦。小少爷加油学习。”珍姨微微一笑,将打扮得优雅俊秀的少年送至门口,她笑道:“一会儿我就出门买菜,小少爷放学回来就可以吃饭啦。”
“好。”
贺鸣露齿一笑,弯了弯眼睛,唇红齿白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惹眼。
在进入新的学习环境之前,贺清就已经找了老师过来系统性地教导纠正过贺鸣的礼仪和举止,他的谈吐,他的气度,已经趋近于一个合格的贺氏子弟,所以当贺鸣融入新班集体的时候,并不费劲地就取得了班级里同学的喜爱和拥护。
他像是彬彬有礼、从天而降的白马王子,谁也不曾知道,他原来的身份,不过是破败居民楼里的一只灰扑扑的丑小鸭。
装模作样的一天很快滑至尾声,贺鸣的心情很糟糕,因为他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得到过关于母亲的任何消息。
在他行至校门口的时候,同他擦肩而过的同班同学,挥动着手臂,兴高采烈地同他打招呼道别,贺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回眸的时候,仍旧是一副开朗大方的表情,他点头,微笑着同对方道出一句再见。
随即,贺鸣乘坐上返回家里的车辆。
在他推门之后,不经意地一抬眸,却撞见桌边坐在轮椅上的那少年的时候,眼睛瞬间便睁大了。
是贺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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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陈:贺鸣,没想到你以前居然还是这样的哦?😮
2号:我哥天天欺负我,没办法呀^_^
1号:(不想参与这个话题)
3号:你是怎么一步一步变成陈年绿茶的,你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