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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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他娘脾气不太好,我就不敢再问羊奶的事了。
那可是羊奶啊,一碗能顶我十袋蜜饯。
吴发财在,我还能跟着他偷摸顺一点出来,可那么珍贵的东西,大人必然是不愿给的。
发财娘问我背的个什么?
我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辞,满嘴打晃。
发财娘以为我又在玩背枕头当娃娃的无聊游戏,没有疑心我竟然背了真娃娃。
好在背上的娃娃也一声不吭,像是睡着了。
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睡着了,那是饿晕了。
我沿着硬土板路,翻进了范小家,他正坐在小小的门口,熟练地剪小人。
一张红纸,对折再对折,拿起剪子咔嚓三两下,就成了一个栩栩如生,圆润饱满的剪纸窗花。
我其实还挺佩服他的巧手。
第一次见他的人都不会想到,十一岁足有六尺多高的壮小子,能用他那双粗糙笨拙的手剪出那样灵巧的剪纸。
临近年关,估计他和他哥哥嫂嫂得加班加点地多做些剪纸窗花。
这东西在西郊过年很有市场,一文钱一张的剪纸贴花,谁都能看得明白,贴哪里都成。
又喜庆又漂亮,比又贵又看不懂的春联要实用许多。
过年嘛,穷的富的都要过的,只不过我们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儿。
我蹲在土墙根儿嘘了他一声。
他回头看了眼屋里的兄嫂,放下剪刀,拍了拍一身的碎纸屑,朝我走了过来。
我说:「范小,我捡了个小孩儿,你知道怎么养吗?」
范小人都傻了,瞪着一双小眼睛,望着我背上睡着的娃娃。
半晌,他挠挠头:「这我哪儿知道啊,你打哪儿捡的孩子?」
我说:「西郊东头的那个破庙啊,我买蜜饯回来路上捡的。」
他挠头挠得更大力了,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形容我惊世骇俗的捡孩子行为。
过了老半天,他才憋出一句话来:「我有钱,要不去街上给他买碗馄饨吧。」
「啊……这样不好吧,一碗馄饨五文钱呢,太贵了。」
其实我说着说着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早上我只吃了一个阿娘留给我的窝窝头,这会儿早就消化干净了。
范小很认真在他破旧的衣裤口袋里掏来掏去,真的掏出了五文大铜钱来,摊开搁在他满是厚茧的手心里。
那一刻,我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我从来不知道木头范小这么有钱。
一小袋蜜饯三文钱,我攒了好几个月才有的,他随手一掏就有五文呐。
他木讷地对上我崇拜的目光,闹了个大红脸,从耳朵直接红到了脖子根儿。
可是他生得粗黑,我看不大出来。
他摆手说:「这是要过年了,大哥给的……我拢共就只有这五文钱。」
我最终还是没能抵挡馄饨的诱惑。
嘴上说着太贵,不能让他花钱。
可当那走街串巷,冒着腾腾热气和香味的馄饨小摊儿推车到了跟前的时候。我还是一句话说不出来,光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沸腾的锅咽口水了。
卖馄饨的老婆婆我认识,一个人住在西郊大槐树的南边,自己有个小窝棚。
靠卖馄饨为生,一个人其实过得比我们这些拖家带口有孩子要养的人家要潇洒得多,身子骨也还硬朗,精神头也好。
老婆婆爱干净,小小的窝棚总是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我们去大槐树玩儿,喜欢去她家讨水喝。
这会儿她停了木推车,靠在路边的瓦墙下,笑眯眯地看着我俩。
满脸和蔼的褶子里都是温淳的笑意。
「你们攒够钱要买馄饨吃啦?」
她苍老沙哑的声音格外地快活亲切。
我吞咽了下:「陈阿婆,我们不是贪吃馄饨,我们……是要喂孩子呢,要不您便宜两文吧?」
她吃了一惊,这才睁开眯缝的昏黄老眼,看向我的后背。
「呀……你这……」
她欲言又止老半天,说:「唉,你爹娘真的是心善啊。」
我当时想,心善的不是我吗?连我阿娘都说我是愚善。
这孩子可是我捡回来的,爹娘都没空帮我养呢。
很久很久以后,在陈阿婆的骸骨都归于尘土之后的某一天。
我回头细细品味她这短促的一句,才知道我爹娘到底是有多善良,多爱我,
才能在那样艰难的世道,允许我收养一个来历不明嗷嗷待哺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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