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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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红的朝阳冉冉升起,阳光刺破薄云,草原开始呼吸,风吹过的地方虫鸟鸣叫,一辆黑色的车飞速驶过公路,把苏醒的世界甩在身后。
呲——
车子停在孙滢皓家门口。
下车之前,孙滢皓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黑色的手套,随后打开车门,撑开一把黑色的大伞,精致的脸完全被遮了起来。
他长腿一迈,像是走秀的模特,阔步走进房子。常华森跟在他身后,却在门口停了脚步。
“站门口干什么?后悔了?”孙滢皓一边收伞,一边回头看他:“进来啊,不进来我可关门了。”
常华森这才抬脚走了进去。
“随便坐吧,家里除了人吃的饭菜之外,什么都不缺。”孙滢皓从一个古怪的酒瓶里倒了些鲜红的液体在高脚杯里。
常华森在沙发上坐下,显得有些拘谨。
孙滢皓抬手一指:“客房在那里,你可以进去看看。”随后走上楼梯,倚着栏杆,又对他说:“我要上楼睡觉了,你自己干点什么都行,桌子上有电话,你可以叫外卖。”
“嗯,好。”
孙滢皓对于他的乖巧很是满意,点点头,然后光脚走上木制的楼梯。
上了楼梯是一条长长的走廊,细长的空间里几乎都是黑的,厚重的窗帘被拉得很严,只有稀疏的阳光从被风吹起的缝隙里透出来。
孙滢皓晃了晃手里的高脚杯,披散着长发在落地窗前走过,脚贴着地毯上那条金黄色的线,不声不响,一晃,又出现走廊尽头。
指尖轻轻一推,眼前的大门随即打开,那是他的卧室,比走廊里还要黑暗。
平时他回来的时候,家里的猫狗总会闹出些动静,如今却寂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他现在甚至有点想下楼把常华森抓到楼上来陪他睡觉。
但是这样他会害怕的吧?
孙滢皓压下心里的念头,微微仰头,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把杯里的红色一饮而尽,而后随手放在一边把自己窝进暗红色的被子里。
吸血鬼是不会做梦的,今天也一样,他们用对于旧物的怀念来换取永生的能力。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就和静默的空气一起凝固在黑暗里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孙滢皓被身边的什么烫了一下,瞬间移动下了床,不自觉地露出尖牙,双眼也警惕地睁开。
只见常华森正一副惊恐的样子,坐在床上,揪着被子看他。
孙滢皓松了一口气,厉声道:“你怎么上来的?”
他会生气是因为他以前绝对不会睡得这么熟,熟到身边多了一个人都不知道。这瞬间他觉得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下一秒看见他无辜的双眼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不同,自己怎么可能会感觉不到?他明明就是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而已,年纪甚至都没有他的零头多。
常华森大概是被他吓到了,声音小小的:“……我一个人在楼下,有点害怕。”
“这里是我的房子,没有我的邀请吸血鬼进不来。”孙滢皓抓了抓头发,叹了口气准备赶他下楼,却听见常华森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没钱订外卖。”常华森尴尬地笑笑,又急着去抓自己已经撕裂的衣领:“你……饿了吗?”
外面已经是傍晚,常华森的皮肤很白,在幽暗的房间里依旧显眼。孙滢皓满目都是雪白的脖颈,眼神几乎快要刺穿皮肤,誓要把那里看出血来,他那颗早已枯竭的心脏仿佛也随着脉搏开始跳动。
他一时分不清楚那是什么。
常华森还在说:“你可以咬我一口,然后借我一点钱。”
“不对,我没有钱可以还给你。”
“……”孙滢皓转身打开衣柜,随便甩出一套衣服给他:“把你身上那破衣服换了!这么脏还上我的床?”
“哦。”常华森乖顺地从床上下来,扬手就要脱衣服。
孙滢皓心里暗骂一句,丢下一句“你去洗澡,我去叫外卖”,然后下一秒瞬移出现在餐厅里。
少顷,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浴室的水洒在地面上的声音。孙滢皓吞了吞口水,狠着心想,要不然就冲进去咬他一口吧。
他亮出尖牙,两手“嘭”地按在门框上,只要再用力一些,门可能就会整个掉下来。
里面的水声停了,常华森的声音中满是潮气:“孙滢皓?”
孙滢皓定了定神:“没事儿,外卖快到了,你洗快一点。”
“哦,好。”
孙滢皓又倒出两杯酒仰头饮下。
他听喝过活人血的吸血鬼说过,那是会上瘾的。可现在他一方面害怕自己失控,另一方面又很好奇,尝过以后再死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我洗好了。”
孙滢皓回头,又差点破防。
常华森光着脚站在他身后的玄关处,手里抓着一个灰色的毛巾正在擦头发,身上是他丢过去的那套家居服,笑得人畜无害。
这小子洗得白白净净的,铁了心要他上瘾?
“外卖呢?”
孙滢皓一愣:“嗯……刚才,来,送牛奶的,我以为是外卖。”
“吸血鬼也会喝牛奶啦?”常华森这句话,多少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孙滢皓正想怼他,门铃不适时地响起,这次真的是外卖来了。
他接过外卖摊在桌子上,不知道从哪儿又拿出高脚杯倒满,嘬了一口又一口,到常华森吃完的时候他甚至都有些撑了。
“我现在有一种,你要把我养肥了再一起吃掉的感觉。”常华森用叉子戳了戳盘子上残留的意面,对着孙滢皓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孙滢皓也跟着弯起了嘴角,意识到这点之后他又立马装作严肃的样子:“你为什么总看着我笑?”
沾了酱汁的微笑僵硬在对面。
电视旁的座钟响过七下,在回荡的钟声之中,他听见了常华森的心跳,剧烈,鲜活,温热。
孙滢皓浅浅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血,有些食不知味。
“你不喜欢的话,我就不笑了,你别赶我走,我真的没地方可以去。”常华森这样说。
不知道怎么,他看着常华森毫无原由地想起了自己从垃圾堆里抱回家的那只蠢狗,它就只会三件事,吃,睡,还有对他摇尾巴。
可是狗本来是不喜欢吸血鬼的。
“你多大了?”孙滢皓问。
常华森愣了一下,然后回答:“23岁。”
孙滢皓沉默半晌,最终点点头:“行吧,小朋友,跟我趟出门。”
知道孙滢皓这是接纳了他,常华森才又一次笑了出来:“去哪儿?”
“去辞职。”孙滢皓把黑伞递给常华森:“帮我拿着。”
门一开,晚风带着花香吹了满面。小镇的夜晚降临得很早,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但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孙滢皓把长发随意地扎在脑后,一脚踩下油门,在明亮又安静的夜色里扬长而去。
他们来到了医院。进了大门,前台的护士姐姐礼貌性地朝他们点点头,孙滢皓也微笑着回应,随后轻车熟路地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呆在这等我一会儿。”
孙滢皓说完扔下常华森,去了院长的办公室。
老头正在标本架只见踱步,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
他的头发全是白色的,脸上布满皱纹,但是目光炯炯有神,见到孙滢皓慈祥地笑道:“我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呢,算是你知恩图报,还知道来跟我告别。”
孙滢皓也笑着跟他打趣:“我好歹也孝顺您三百多年了,怎么也要来见一面再走啊。”
“你?你哪里孝顺?顶多就算听话。”院长轻哼了一声,慢悠悠地走到桌子边:“真的想好了?”
“以后不能陪着您了,有没有想过再找个伴?”
院长摇摇头:“不找啦,找不到,养只小吸血鬼长大了都想跑,还养什么?”
孙滢皓张了张嘴,低头摸摸自己没有什么温度的手指,没有出声。
一阵大风吹起窗帘,惨淡的月光落在他脚边,刹那间又退去,时间仿佛也跟着回到他变成吸血鬼的那个夜晚。
院长还是现在这副模样,低头俯视他:“想活着吗,小可怜?”
他躺在病床上,严重的肺部疾病让他呼吸不畅,双手挣扎这想要抓住院长褶皱的手,虚弱的声音艰难地透过呼吸面罩:“……想,救救……救救我。”
对于那段记忆,他的感受只有疼。
院长咬了他的手腕,并且在他醒来之后喂他喝了铁锈味道的液体,然后跟他说:“不用感激我救了你,我只是年龄大了,想有个人能陪陪我。”
他才刚刚回复意识无法给出回应,又听见院长说:“你现在是吸血鬼了,你不会死了。”
孙滢皓晃了晃头,想要把这带有迷惑性的声音甩出脑海,再抬眼,院长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这就是永生的代价,不死,就要忍受孤独,你恨我当时把你留下吗?”
孙滢皓想也不想:“不恨。”
他那时才20岁,是真的很想活着。
“不恨就好,不恨就好。”院长喃喃着,一步步走向门口,转身说:“你啊,以后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但凡爷爷能帮你的,肯定会帮。”
“嗯。”
“桌上有个戒指,你带着吧,那是东部女巫的信物,说不定也能帮到你。”
孙滢皓回头,这才注意到院长桌面上有一枚戒指,造型夸张,还印着一个骷髅头,丝毫不符合他的审美。
再转身,办公室大门四敞大开,老院长却不见了。
老头还是舍不得。
孙滢皓浅笑着把戒指戴在手上,回了值班室,不管是不是要辞职,最后一天的班还是要上的。
屋里的常华森又睡着了,手上还抓着他的伞,整个人缩成一团,在小床上显得格外委屈。
孙滢皓拉开旁边的凳子坐下,静静地等着下班。他的视线百无聊赖地落在窗外,有只猫头鹰落在树上跟他隔空对峙,少顷又拍拍翅膀跑开。
远处的月亮比昨天圆了一些,却还是残缺的。
他收回目光,盯着常华森熟睡的脸庞,想着今天过后要去干嘛。
有太多事情他没有做过了,露营,旅行……还有恋爱,他都想尝试。
人类这么短暂的生命,可以陪他完成这些事情吗?那如果把他变成吸血鬼呢?
想到这里孙滢皓错开眼神,不,不能这样对他,在死前把想做的都做了,就够了。
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孙滢皓反复地告诫自己这句话。
太阳把第一缕阳光洒在地面上,常华森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就睁了眼。
见到孙滢皓坐在窗边,常华森飞快地奔过去把窗帘拉上:“干嘛待在窗边,不知道天要亮了吗?”
看他这样紧张,孙滢皓没忍住笑了出来:“走吧,回家。”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医院门口,常华森还念念叨叨刚才的事情,孙滢皓只觉得放松,在常华森把伞递给他的时候,他说:“替我撑伞。”
常华森没有丝毫地迟疑,“嘭”地一声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
孙滢皓带上手套,双手抱臂:“会开车吗?”
“会。”
“那你来开。”孙滢皓说完抬脚有走。
常华森快步跟上,可能觉得莫名其妙,但也没说什么,依着孙滢皓上了副驾驶,然后自己也上了车。
金黄色总是能让人想到希望和未来,孙滢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把头扭向常华森:“我们明天去露营吧。”
“好。”
“还想去旅行。”
“嗯,去旅行。”
他抬眼看了看常华森,疑惑道:“你干嘛这么顺从?我们才认识一天而已。”
常华森又笑了:“一天怎么了?其实看一眼就够了。”
孙滢皓少见地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烫,干脆把头转向另一边。
眼前的车窗玻璃虽然是暗色的,但也透得出那么一点光亮,很刺眼,会灼痛皮肤,可依旧想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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