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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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前一天,学校已放假有半月有余,偌大的儒门大学空荡萧索,玉离经终于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市区。
他留校任教还未满两年,学校安排的宿舍并没有放置太多东西,打包行李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等车却是等了快半个小时。
学校这边公交本就不多,最近在修桥,有两路车还因此改了路线,不往这里过了,出租车也不常往这里走。
玉离经抬起手腕又看了次手表,这是君奉天送给他的毕业礼物。镂空的机械表,里头小小的齿轮像是心脏一样跳动。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他和君奉天说过今天晚上会到家,现下心里不禁有些着急。他正想着是要打车,还是干脆步行去几公里外的地铁站,就听到汽车驶近的声音,还未抬眼,熟悉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
“嘿,顺风车坐吗?”云忘归打开车窗冲玉离经挥了挥手。
玉离经早几个月就听说云忘归为了方便他的云游计划买了辆二手皮卡,却没想到这么破,加上风尘仆仆的司机,活像装修公司的车。也不知道他拍照给杂志供稿的稿费都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说不回来了?”玉离经问着,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难得老师这次有空在家里过年,我当然也要赶回来凑个热闹。”云忘归笑着发动汽车,问道:“倒是你,怎么现在才离校?这里怎么还没通地铁,要不是我特意绕路到这里看一眼,你还不知道要等多久车呢!”
玉离经笑笑,在云忘归肩上轻碰了下:“那还真是谢谢你啊,过两天请你吃饭。”
云忘归也不在意玉离经避而不答,开始说起他上个月又跑去了哪个山区,看到了什么珍稀物种。玉离经用手撑着下巴,心思却是有些飞到别处了,直到云忘归突然踩了刹车才回过神,瞥见路边站了个男人。
“先生,到哪儿去?要不要搭个顺风车?”
云忘归热心肠地问,那男人也不扭捏,将遮住了半张脸的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英俊但不算年轻的脸,看着比玉离经他们要大了十多岁不止。但这男人显然十分爱美,打扮得颇“年轻”,这么冷的天气只穿了件看着不怎么厚的深蓝大衣,一双不保暖的骚包皮鞋,冷风全从袖口裤腿吹进去,全身上下也就那条围巾看着暖和。
“小友,我去市区,顺路吗?”
“正巧我们也去那儿,快上车吧,今外面太冷了。”
男人笑着道了谢,上车后十分社牛地给云忘归和玉离经递了名片。
“相逢即是缘,我叫伏字羲,二位怎么称呼?”
“我叫云忘归,这是我的朋友玉离经。我们是回去过年的,你也是吗?”
伏字羲长叹一口气,说:“我是去出差,不巧在这边耽误了点事,和接我的车错过了。”
“这边路过的车不多,我们能同路确实有缘。”玉离经侧头看向伏字羲,从遇上这个人开始,他就变得有些奇怪,目光不由自主地要看过去。
前些年他对君奉天在意得紧,事事关注,还被云忘归调笑过是不是有恋父情结,但随着年纪增长,青春期里那些不清不楚的躁动早就消逝得七七八八,他虽是对君奉天仍旧看重,那种暧昧不清的情愫却是不再有了。现在他遇上一个和君奉天年纪相近的陌生男人,莫名其妙地就忍不住去关注对方,简直就像是被云忘归一语成谶,他真有这样那样的情节一样。
玉离经暗暗自嘲想太多,天底下这个年岁的男人不要太多,和他一个组的老师里都有好几个,他可没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
云忘归一路上说着他这一年多的见闻,伏字羲不时和他讨论几句,两个人相谈甚欢,一点不像是同路的陌生人,反倒是玉离经难得沉默。
到市区不过一个小时车程,云忘归把车停到地铁站附近,两人和伏字羲就此别过,前往君奉天的住所。
“你今天好沉默啊。”等电梯的时候云忘归忍不住说,他歪着头打量玉离经,对这个向来早熟的好友有种越来越看不懂的感觉。
“可能是最近事情太多了吧,你倒是越来越话唠,和谁都能说一路。”玉离经笑着揶揄,迈步进了电梯。
电梯在上升,玉离经的心却是不由得下沉,心情莫名躁动不安,像是忘了什么事,像是错过了什么人。
君奉天家里的防盗门虚掩着,厨房里的动静从那道门缝就能听见,显然是怕听不到玉离经他们按门铃,特意给他们留了门。
之前玉离经是有钥匙的,但他大学毕业后就把钥匙还给了君奉天,他解释说是工作以后过来的时间太少,拿着容易丢,君奉天也没多说什么。
云忘归抢先一步推开了门,声音洪亮地喊道:“老师,我们来了!”
君奉天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打包盒,显然是把从饭店外带的菜热了热又装了回去。
“你们先坐,还有两个菜要热。”
“我来帮忙吧。”玉离经轻推了云忘归一把,“你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了,先去休息休息。”
云忘归没推辞,和君奉天寒暄几句就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没一会儿人就滑下去,趴在沙发上睡了,一点也不看出他开车的时候那么有精神。
玉离经和君奉天两个人在厨房忙活,油烟机的声响掩盖了他们的沉默,以往玉离经是有许多话和君奉天说的,现在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还是君奉天先找了话头,他一向寡言,此刻像个关系不熟的长辈关心玉离经的工作生活,气氛说不上好,却也不坏。
跨年夜不比除夕热闹,晚上玉离经他们吃过饭被君奉天留下来过夜,睡的是玉离经以前的房间。他搬出去已经有两三年了,房间却是原来的样子。云忘归一路开车赶回来早就累了,早早地梦了周公,留玉离经一个人失眠。
将近零点的时候外头零星响起几声烟花爆竹声,接着玉离经的手机也震动了几下,都是些群发的新年祝福。
玉离经的手指轻轻一动,紧贴着手机背面的一张小卡片掉了下来,那是伏字羲的名片。玉离经想了想,输入号码给伏字羲也发了条复制来的祝福短信,没有落款。
过了几分钟,伏字羲回了短信:「今天帮忙的小友?」
玉离经犹豫了下,没有回复,把手机塞在枕头下闭眼睡觉。他本就失眠,半睡半醒了阵,到天亮的时候做起了梦,醒来就忘了,只依稀记得梦里有伏字羲。
云忘归睡得早,醒得也比玉离经早,这会儿已经洗漱完了,正在穿外套。
“我昨天晚上睡得不好,尽做梦和妖精打架了……”云忘归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继续说:“还是狐狸精,要骗我给她当上门女婿。”
玉离经“噗”地笑出声,想起自己做的梦,嘴角就又僵着提不上去了。
云忘归背对着玉离经,倒没发现他的怪异,转眼跳到了下一个话题。“你今天怎么安排?我准备去找无端他们。”
“一起吧,毕业后大家见面都比以前少了。”
“行,我等你。刚才老师过来敲门说买了早餐,我们吃过了就去。”
玉离经快天亮了才睡熟,都不知道云忘归是什么时候起来的,自然也没听见君奉天敲门。
他不禁想到从福利院出来后受君奉天资助读书的那段日子,君奉天是把自己放在父亲的位置上照顾他的,给他准备了房间,安排好衣食住行——虽然并不是很细致就是了。但他那么好,很难叫人不喜欢。从这里搬出去后的日子里玉离经曾经有段时间一直在忖量自己对君奉天的感情,最后天平还是偏向了亲情。可即使如此,他也没办法再搬回来了。
早餐放在桌上,君奉天在书房工作。云忘归先下楼去开车,玉离经站在门口踟蹰了会,回身进去敲了敲书房的门。
“离经,怎么了?”君奉天抬头问道,他最近剪短了头发,鬓角的一两根白发有些显眼。
昨天遇到的伏字羲倒是不见白发。
玉离经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一惊,昨天他坐在前排,有那么认真看过伏字羲吗?玉离经把自己想说的话不知道抛到了哪里,支吾着说过几天再过来,匆匆下了楼。
云忘归已经把车开到了楼下,玉离经提议先把行李放在他那里,于是两人便开车去了距离这里十分钟车程的一个老小区。这地方是玉离经从君奉天那里搬出去后就租下的,隔壁那户一直空着没人,今天却大门敞开,几个工人正在往外搬一些老旧的电器。
玉离经拿着钥匙准备开门,余光却瞥见了一抹蓝色,不由自主地侧头看去,就见伏字羲双手抱臂,正倚在门边朝他看,见他发现了自己就嘴角一勾,笑道:“我好久没回来了,还担心邻居不好相处呢,原来是你。”
玉离经一时失语,旁边的云忘归大咧咧地打了招呼,让玉离经松了口气,顺口说:“好巧。”
“缘分嘛……”伏字羲笑容不减,十分自来熟地问:“不请我进去坐坐?我家里现在都没地方落脚了。”
“我们只是过来放点东西,马上就要走了,不太方便。”
云忘归有点诧异地看了一眼玉离经,他这位朋友向来处事圆滑,要拒绝别人也从没有这么露骨过。
伏字羲脸色依旧,从容道:“那等你们回来,我请你们吃饭,谢过你们昨天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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