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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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字羲出狱时是个雨天,雨从前一晚一直下到当天都没停,路上都积了不少水。
玉离经提前请过假,虽然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却一直躺在床上没起来。因为下雨,天色很暗,再加上深色的窗帘合着,在屋里很难分辨具体时间。这种时候,时间有种诡异的错乱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清晨还是傍晚。玉离经意识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睁眼发呆,还是思考得入了神。
他对伏字羲的了解很少,知道两人之间的血缘关系还是近几年的事。对他来说,比起所谓的父亲,伏字羲更像是个陌生人。一个从旧报纸上才能了解到只言片语的陌生人。玉离经侧过了头,盯着床头的电子时钟看了快半分钟才终于坐起来。他揉了揉因为没睡好而有些酸胀的眼睛,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屋外比屋内要亮一些,玻璃窗上满是蜿蜒而下的雨水,让人看不清外面的景色。玉离经轻轻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天气不佳,他心情并不怎么好。这好像只是一个借口,但也的确有那么点原因。
玉离经开车到监狱附近时,雨已经停了,天空却依旧阴沉,好似酝酿着下一场雨。他请假是为了伏字羲,虽然他对于与伏字羲之间的父子关系很抗拒,但那终究是唯一的血亲。在他知道伏字羲是他生父后,他去见过伏字羲一次,后来也会偶尔探望,频率得按年算。他隔着那片不知道有多厚的玻璃与伏字羲面对面坐着,听对方说着那些不知真假的话。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去看伏字羲,他并没有真正把伏字羲当做父亲看过,或许得用血缘牵绊之类的空泛词语来解释这一行为。
在知道伏字羲已经离开时,玉离经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随即又开始自我厌恶起来。如果不愿意,他大可不来,可他来了,却又因为伏字羲已经离开觉得庆幸,显得既优柔寡断又虚伪。
玉离经在车里听完了一首陌生的钢琴曲后才开车回去公寓,他出门时没吃早饭,心情平静下来后才发觉饿了,于是在楼下的商店买了几个面包。电梯上升时,玉离经想起来自己上次去见伏字羲的事,那已经是在半年前。那次他有跟鬼麒主说过自己的地址,只是随口一提,也许伏字羲并没有记住。莫名的情绪让他神经紧绷,直到电梯门打开,走廊里并没有出现一个他既陌生又熟悉的人影,他才终于放松下来。但在此同时,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有隐隐的失落感。
复杂莫名的心绪让玉离经有些乏力,即使的确饿了也没胃口去吃东西。于是他倒了杯水,站在窗边,一边抿着有些过凉的水,一边往下看着街道。
雨已经停了很久,但天色不好,很多人都还带着伞。玉离经抿着唇,视线落在那个靠着路灯抽烟的人身上,虽然隔着窗户视野不怎么清晰,但那个人是伏字羲没错。他回来时直接去了地下停车场,并没有经过这里,自然也没有看到伏字羲。玉离经不自觉地开始想伏字羲来了多久?又还要待多久才会离开?
雨又下了起来,路上的行人都撑开了伞,只有伏字羲还站在原地。雨水湮灭了他指间的一点微弱红光,玉离经仿佛听到了火被浇熄发出的嘶声。也许是错觉,伏字羲好像抬头朝玉离经这边看了眼,玉离经握着水杯后退了几步,避开不知道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视线。
过了几分钟,十几分钟,或者更长一些时候。玉离经放下了没喝完的半杯水,带着伞去了楼下。雨水落在伞上的声响时轻时重,并无章法,玉离经听着那些杂乱的碰击声,捏紧伞柄走近了伏字羲。
伏字羲受了伤,被雨冲刷得极淡的血水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流,将他咬在嘴里的那根被雨打湿的烟也染了淡红。
“……你来了多久?”玉离经在下楼时想过很多话作为开头,却没想到自己最终问了这么一句。
伏字羲似乎笑了,肩膀抖了抖,他抬头看玉离经的时候,纤长的眼睫被雨水击打得发颤。“总算有个认识我的人了。”伏字羲吐掉了烟,左手在自己衣兜里摸了摸,拿出来一张因为下雨字迹有些晕开的烟盒内纸。“我应该是来找你的吧?”
玉离经看着熟悉的地址抿了抿嘴,有些不耐地说:“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这么恶意揣度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伏字羲将纸揉了揉,随手扔了。“我失忆了,不知道是车祸还是被卑鄙小人挥了闷棍,脑袋很疼。”
玉离经沉默了两秒,转身就要进楼。伏字羲伸手抓住了他打伞的那只手,雨伞倾斜,冰凉的雨即刻淋湿了他半边衬衣。
伏字羲无甚诚意地说了句抱歉,“看你面相也不是狠心的人,就这么一直把我留在这里淋雨想必也会良心不安。”
“那你想错了。”玉离经咬了下嘴唇,手指在金属的伞柄上紧了紧。
“你的表情已经证实了我的说法。”伏字羲露出来一个有些得意的笑,问道:“你是我的什么人?应该是亲戚吧……”
“我和你没有关系。”
伏字羲说的话句句听着都不真切,玉离经觉得他是在故意逗弄人,但看不出什么端倪,而他头上也确实有伤。
“你说谎的技术不太高明。”伏字羲笑了下,接着说:“不是我要故意拆穿你,只是这么拙劣的谎话听着让人发笑。”
伏字羲没有行李,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还是在路上意外丢了。玉离经把他扔在浴室门外的衣服捡起来丢进了洗衣篓里,正要走,听见伏字羲的声音从淅淅沥沥的水声中模模糊糊地传出来。
“麻烦进来帮忙拧下毛巾。刚才忘了说,我右手也伤了。”
玉离经不太情愿地推门进去,拧毛巾的时候朝伏字羲右手看了眼。比伏字羲轻描淡写的“伤了”要严重得多,手臂有些青紫扭曲,看着是骨折了。
“你……”玉离经把后面的“不觉得疼吗”咽了回去,说这话显得太过关心了。“换洗衣服放在门口了,我等会儿带你去医院。”
检查结果是并无大碍,与狗血电视剧不同的是,伏字羲的脑袋也很正常,没有肿块,也没有淤血,更没有脑震荡。玉离经有种被骗的感觉,但伏字羲还是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两个人回到公寓吃玉离经之前买回来的面包时,伏字羲终于忍不住问:“你和我不同姓。是什么远房表亲吗?”
玉离经没有否认,伏字羲便当做是肯定。于是说:“看起来我应该是你的长辈。你对长辈的态度可说不上好。”
“那你又有长辈该有的样子吗?”玉离经反问道。
伏字羲咬着面包没出声,朝玉离经伸过去手,玉离经下意识偏头,让他扑了个空。伏字羲悻悻地收回手,含糊说:“干嘛这么拘谨,我只是想帮你拿下面包屑。”
玉离经抿了下唇,语气淡漠地说:“我会尽快帮你找到住处,你暂时先在这里住下。”
“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赶人走了?”
“是。”玉离经说着站起了身,一副不想再和伏字羲待在一起的模样。
伏字羲低笑着问:“那你之前别下楼不就好了?反正我也记不得了,又不可能总在那里等。”
玉离经没再搭话,他没法反驳。他已经忘却了当时的具体想法,只知道自己做了个算不上好的决定。
这间公寓并不是很大,主卧上了锁,只剩下客厅和一间玉离经一直住着的客房。玉离经把房间让给了伏字羲,自己睡在了客厅。他昨晚就没睡好,今天也依旧失眠。雨已经停了,甚至有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玉离经侧躺着,眼睛盯着从窗边蔓延开来的树影。在他还小的时候,这些晃动的影子会让他害怕,但现在却不同了。他清楚知道那不过是被风吹得摇晃的死物,再怎么在月光下被拉长也不可能真的缠上他。
伏字羲睡得也不安稳,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失忆了,过往于他而言已经是一片空白。他待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面对着算不上有多熟悉的玉离经,即使表面上游刃有余,内心终究会有不安。这不安并非是针对玉离经,只是人总会对未知感到不安,而对于伏字羲来说,什么都是未知。他与这个变得陌生的世界的联系就只剩下一张被他揉皱扔了的纸。在他从那偏僻的小巷醒来时,这张纸就像是未知的漩涡中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伏字羲叹了口气,目光落在床头柜上被往下扣住的相框上。窥看别人的隐私的确不道德,但伏字羲隐约觉得,以前的他估计也算不上是个有道德廉耻的正人君子。他伸手摆正了相框,看着里面的两个人愣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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