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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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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叶童子。”

-----正文-----

刚穿越到平安京的那段时间,她经常做梦。

梦境的内容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关于‌‎现‌‎‍代‌‎‍‌‍的回忆。

有时候是蝉鸣声嘶力竭的夏日,她穿过居民楼之间狭窄的过道,过道的出口明晃晃地耀着日光,空调的滴水在地面上积成小水洼,炎热的下午大人们都躲在空调房里,只有不惧太阳的小孩子在外面疯跑。

那是智能手机出现之前的暑假。同一个小区的孩子每到夏天便在外面疯玩,天黑时分又被各自的家长逮回去吃饭。

水泥地总是被太阳晒得发烫,花露水无法阻止蚊子的叮咬,文具批发市场散发着廉价的油墨味道,自行车骑过坑坑洼洼的砖石地面,有时候还会刻意加速一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享受一下后座的人的怪叫。

后来等她上了初中,新开的书城成了她暑假最常去的地方,每周的零花钱精打细算,刚好足够她在地铁往返的票钱上再加上一杯奶茶。

甜腻的奶茶永远是最开始的几口最值钱,喝到后面,黏糊糊的珍珠和滥竽充数的冰块混在一块,湿漉漉的水珠贴着奶茶的塑料外壳慢慢滑落,只要回忆起初中的暑假,最先浮现出来的,总是那股浓郁的香精味。

高中的回忆被卷子堆满,冬天的楼道里充斥着灰尘和水的味道,有一天风刮得特别厉害,冷得她直把脖子往围巾里藏,在公交车站的广告牌背面缩成一只鹌鹑。

沿海的城市没有四季,只有冬夏,一旦到了冬天,课本上的笔迹便会变得歪歪扭扭。

有一天是难得晴朗的冬日,她坐在教室里,看向窗外时,忽然意识到几个月后的自己再也不会坐在这个座位上,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感顿时呼啸而来,连平时不讨喜的同桌都变得比平时可亲起来。

她总是想着要写日记,让未来的自己能够回忆起当下的感受,但日记每次总是写了一两篇就抛到一边积累灰尘,到现在她也没有养成写日记的习惯。

梦里的内容杂乱无序,有时候是她小学的事情,有时候浮现出来的是她大学的室友,最糟糕的几次她还梦见了自己坐在考场里,试卷上的题目她一个都看不懂。

乱七八糟的梦境光怪陆离,偏偏有时候真实得让她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每次醒来看到房间的天井时,她心里总会空落落的。

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会想在早上起来前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睁开眼睛就能回到‌‎现‌‎‍代‌‎‍‌‍。

好像只要人的心愿足够强烈,就能产生连现实都会为之改变的力量。

但不知道从何时起,梦境的次数渐渐变少了,内容也产生了变化。

她有时候会梦到平安时代的人和风景,现实和梦境的界限在这种时候特别容易变得暧昧不清。

梦里平安京的樱花开了,吹雪般的花瓣从枝头飘落,落到朱红的拱桥上,落入锦鲤游曳的池塘,被清风吹入映着阳光的长廊。

“阿渡。”

温和低沉的声音随着微风拂过耳畔,她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抱着毛茸茸暖乎乎的虎斑猫在地板上翻了个身。

猫从她怀里滑了下来。

她将脸贴到猫最柔软的肚皮上,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被猫一爪子按在脸上,撑住了。

“……”

“怎么又在这里睡着了?”

阿渡睁开眼睛。

外面的季节确实是春天,日光从廊檐下洒落进来,朦胧的意识慢慢清晰,她昨晚值了一整夜班,夜晚是京城里的妖魔鬼怪最活跃的时间段,作为不擅长其他领域的阴阳师,她比别人值的夜班都多,正月结束后就一直在忙着驱逐清理各种各样的妖物。

微风吹起书页,《万叶集》里的和歌像雪片一样堆落满地,雪白的纸张边缘在风中微微翻动。

想起自己睡着前在做什么后,她立刻就醒了。

她坐起身,正想啪的一下按住抄写的和歌,麻仓叶王先她一步伸出手,轻轻将落到地上的和歌捡了起来。

穿着狩衣的大阴阳师唔了一声,微笑道:“是春天的歌呢。”

“……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不是很讲究季节吗。”

“是这样没错。”

股宗踩过散落在地的白纸,窗外,簇拥在枝头的绿叶被风拨动,窸窣着发出沙沙轻响,京城虽然距离大海甚远,那声音却好像瞬间将人带到了晴朗的海边。

……他见过海吗?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蹦入她的脑海。

麻仓叶王念出纸上的和歌。

「去年春逢君,相念我方殷,樱花恰似来迎云。」

温和舒缓的声音融入风中,随着平息下来的风声渐止。她以前不太能欣赏这个时代的贵族吟咏和歌的方式,现在却似乎稍微有点理解了。

问题不在和歌上,而是吟歌的人。

“作为这个季节的和歌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麻仓叶王的声音将她带回现实。

她眯起眼睛:“这算是夸奖吗?”

因为「灵视」的能力,麻仓叶王非常清楚她为什么最近这几个月忽然学起了和歌。

“真是一点惊喜感都没有啊。”

“但我还是很期待。”他不紧不慢道,“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表现得很惊喜。”

阿渡:“那我就期待你到时候的演技了。”

说着,她伸手就要将张抄写的和歌拿回去。

麻仓叶王收回手,将那首和歌拢入袖中。

“?”

动作在空中停顿片刻,她和大阴阳师对视半晌,慢慢坐了回去。

“你喜欢和歌吗?”

“还好。”

她抄了那么多和歌,他怎么偏偏就选了这一首。

阿渡移开视线,看向长廊外的庭院。

“……我最近其实在想一些事。”

麻仓叶王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麻仓叶王这个名字,是先帝根据你的职位赐予的。”

麻仓家是宫廷御用的阴阳师,在麻仓叶王之前,麻仓家并不存在。

她总是在和对方聊起自己的事,谈起一千多年后的‌‎现‌‎‍代‌‎‍‌‍,但是……

“在那之前,你的名字是什么?”

在成为麻仓叶王前,对面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不管是他本人还是周围的人都很少提起。

“如果是不愿意提起的话题,你不用告诉我。”

早春,笼罩在日光中的樱花从枝头无声飘落。

樱花落得缓慢,风也舒缓,春日的午后,时间仿佛融化的雪水,慢慢地在寂静中流淌下来。

“麻叶童子。”

她没有立刻回过神:“……什么?”

“那是我过去的名字。”

阿渡身体前倾:“真的?”

“真的。”

手撑到地上,她绕到麻仓叶王面前:“你以前叫麻叶童子?”

她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心里痒痒的,声音也忍不住带了点笑。

麻仓叶王看着她:“知道了我过去的名字就这么让你高兴吗?”

“高兴。”阿渡笑着说,“总感觉好像忽然更了解你一点了。”

她补充:“以前总是你负责了解我,偶尔我们也该换换位置了。”

说起来的话,她其实有不少问题,但习惯使然,别人不主动提起的话题她也不会去问。

因为这个习惯,她曾经被人说过在人情上显得过于冷漠,现在想想,对方的话也有一定道理,因为喜欢到一定程度,便自然而然地忍不住会想要去了解更多。

……啊,糟了,对面的人会读心。

阿渡直起身,重新坐好了。

麻仓叶王笑了笑。

他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于是她听到了以麻叶童子为主角的故事。

麻叶童子被世人称为狐狸之子,遭到人类恐惧唾弃,只能流落街头,短暂拥有过名为乙破千代的朋友,但很快便再次变得孤身一人。

后来,他被当时的阴阳头羽茂忠具捡了回去收为弟子,在巨大的危机中拯救了平安京,因此被当时的天皇任命为大阴阳师,授予了麻仓叶王这个名字。

狐狸之子的说法十分耳熟,她记得历史上那个有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在传说中就是白狐生下的孩子。

但这个时代没有叫做安倍晴明的阴阳师,她也不记得对方活跃的具体年代。

这个世上没有以安倍为姓氏的阴阳世家,如今麻仓家风头正劲,一时无两,门下弟子无数,但在麻仓家众多的家臣和弟子中,只有少数人冠有麻仓的姓氏。

平安时代的平均寿命只有三十多岁。

麻叶童子的母亲去世得很早,他的父亲似乎是一位十分有能力的武侍,他的母亲担心自己拥有的特殊能力会影响丈夫的仕途,默默选择了离开,一人带着孩子隐居在荒芜偏僻的村庄中。

麻叶童子并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身为武侍的父亲那边的族人,也是在他成为麻仓叶王之后才找上来的,这些人一部分留了下来,改变姓氏加入了麻仓家。

那些人之所以能认出成为了麻仓叶王的麻叶童子,原因也很简单。

麻仓叶王的母亲,名字叫做麻之叶。

故事的前半段十分简短,匆匆几句便略过了最初的岁月。

不管是谁都有难以开口的回忆,也许是因为过于重要,对于麻仓叶王来说,在无数的回忆里,最珍贵的则是麻之叶这个名字。

他谈起自己母亲的时间太短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试着开口的瞬间便戛然而止。

——“麻叶童子。”

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了。

她想,也许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

如果他生气了,她会好好承受这份怒火,但他并没有这么做。

一直遥望着庭中樱的大阴阳师,顿了许久,这才慢慢朝她看了过来。

不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做出怎样的回应才是正确的,但对面的人告诉了她非常珍贵的东西,她会小心妥帖保存起来——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传达出自己此刻的心情。

阿渡放轻声音:“……你想她吗?”

那一刻,她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名字是他人赋予的东西,是他人加之己身的咒。麻仓叶王也可以不再是麻仓叶王。

听到这个问题后,微微仰起脸的人,现在只是他自己。

“……每一天。”那个人低声告诉她。

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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