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人者人恒骗之
-----正文-----
“哥哥你醒了。”
杀人犯跪坐在床边守护着瞎子,手下一感觉到动静就惊醒过来,散发着朝气的招呼几乎在第一时间到达天听。
“嗯——”瞎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睛看着上方,却什么都没进眼里,等回过神来,朝面前的青年问了句:“你是谁?”
“是我啊,我是杀杀,哥哥。”
睡迷糊的哥哥很可爱,想抱紧揉搓,杀人犯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床上的小人眨巴着一直看他,好一会儿才开口,轻轻地:“你过来,凑近点。”
杀人犯听话地把头靠过去,呼吸越来越近,热气交织。
瞎子柔软的掌心在他脸上摸来摸去,杀人犯乖乖地低着脑袋。
收手以后躺回床上,瞎子还是很虚弱,撑起身子花了他不少力气:“是你,是你就好。”
杀人犯听到瞎子微喘的话语,心中疑惑:“哥哥怎么了?”
“杀杀,我知道你没法控制他的出现,你们共用一个身体,可我,我害怕。”细看瞎子在无声颤抖。
听着断断续续地解释,杀人犯一头雾水:“哥哥怕什么?”
瞎子没有回复,泪水却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颤颤巍巍地推开杀人犯伸过去的手,又像想起什么恐怖的事情一样把人拉回来,贴上去寻求安慰。
话语带上哭腔,还有恐惧:“我只想要你,杀杀,尽管你们是同一个人,也不要再让他出来好不好?是你现在这个人格救了我,我……我不想再见其他人了。”
“哥哥你……在说什么?”杀人犯浑身紧绷,艰涩地开口。
人格分裂,他——他不是早就暴露了吗?!
这只是他撒下的弥天大谎,哥哥怎么又提起了,还这般自然,但恐惧与依赖交织在面部表情上,没有作假的余地。
这到底是怎么了?
“人的大脑在重灾重启后,是会选择性忘记一些东西的。”医生的话语忽然在杀人犯脑中浮现。
难道,哥哥他,失忆了?
杀人犯一下子抓住真相,他不敢信,他试探道:“哥哥知道洛微洋吗?”
瞎子没有明显的反应,嗡嗡地声音从颈间传来:“不知道,他是谁?”
果然不记得了。
哥哥宁愿忘记那个发现真相的自己,也要记得杀人犯苦心经营的人设,留在他身边。
不知怎么,杀人犯得出这样一个堪陈奇迹的结论。
有时候奇迹,真像荒谬的真理。
“他是一个心理专家。”
“嗯,怎么了?”瞎子懒散地靠在青年身上,玩着自己的刘海。
“哥哥,他很厉害,你要见见他吗?”
柔软潮湿的发丝滑过他的喉结,瞎子抬起头,被泪水沾湿的皮肉处瞬间泛起凉意:“为什么,我有病?”
杀人犯急忙否认,指腹按上哥哥滑腻的眼角:“不,没有,只是哥哥你受伤了,去看一看专家,会好得更快,就像……就像体检那样。”
瞎子不语。
“哥哥莫不是害怕?”
瞎子似是被粗糙的老茧弄疼了,往后躲去,青年知道,装作不知情地调侃。
害怕的情绪莫名平复下去,瞎子拍开脸上作祟的手:“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哥哥去吗?”杀人犯追问。
瞎子想也没想:“我不去。”
果然,和医生说的一样,哥哥现在根本离不开他。
“为什么?”杀人犯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拗。
“你想要我去为什么还要问我!”没成想,引来一个突如其来的爆发,哥哥朝他呐喊。
瞎子到底在怕些什么?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你也要丢掉我吗?”下一秒,瞎子又变回刚才那副样子,不,比刚才还要脆弱,他重新攀附上青年高大的肩膀,锁骨处泛起新的涟漪,杀人犯听着一声声啜泣,“我求求你……不要……”
杀人犯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哥哥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为什么偏偏要在这时候着急。
“不会的不会的哥哥,我不问了我们不去,有我在,我永远都不会丢下哥哥不管的。”
杀人犯将瞎子柔软的躯壳裹紧,一下一下顺抚着后背,一节节的脊骨分明,突出的肩胛骨膈得他手疼。
哥哥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还在他怀里颤抖。
他的心都要被剜出来了,要找个方法救瞎子,也救救他自己。
杀人犯原先自以为透过摄像头便能掌控哥哥的一切,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人只用存在,便能让你画地为牢无处可逃。
哪怕会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他也是拴在哥哥手里的一条狗,还会生怕哥哥不要,仗着尖牙利齿把人压在最柔软的肚皮下威胁着送出了拴住自己的绳索。
哪怕是恶犬,只要是狗,都逃不掉,向自己的主人示忠,就算心里想着反水,摇晃的尾巴也会立时暴露它的心思。
杀人犯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将他做过的一切事情坦白。
因为哥哥失忆只是暂时的,与其等以后想起来了覆水难收,不如现在一口气告诉,或许能看在他坦白从宽的面上,让原谅期限变短。
现在就应该告诉哥哥他没有人格分裂,还有助于增加哥哥的安全感,至少,哥哥不用一睁眼就担心他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格了。
“哥哥,你刚刚问另外一个我。”
杀人犯轻语,抬起瞎子的脑袋,将额前碎发别过耳后,诱哄着哥哥走入自己的世界:“其实,他并不存在。”
“?”
骤然分离,瞎子还处在茫然之中,若非青年还将他紧紧抱着,他将沉于一片死寂。
杀人犯自以为是地笑了,他撕开黑暗,自以为把光带到了瞎子面前,耀武扬威:“我没有人格分裂,那都是假的。”
“你说……什么?”
瞎子艰涩地开口。
“哥哥,我说我没有人格分裂,是我迫不得已才对你撒了谎。”
杀人犯重复一遍,他没有比此刻更乖的时候了。
“我……你明明是……我记错了吗?”
瞎子像一个语言初学者。
“你没记错,是我的错,我骗了你,我因为许多原因选择了欺骗。但是哥哥,我想向你坦白,我可以解释一切。”
青年的话语铿锵有力,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什么誓言,只是誓言和真相,哪一个更有份量呢。
杀人犯似乎两个都想给瞎子,他总是贪得无厌。
可瞎子听着,只想知道为什么要骗他,又为什么在这时候告诉他,瞎子就像穿越到了平行世界,而他的记忆全都属于另一个,在这里没有一点参考的意义。
“因为哥哥你现在忘了许多事,我胆小,我只敢趁着现在告诉你。”
瞎子在不知不觉间问了出来,得到的回答出乎意料的诚实。
一个亲口承认欺骗过他的人,因为坦白,他竟会觉得那人诚实。
瞎子感觉自己还在梦里——一个他不该存在的世界。
杀人犯告诉瞎子,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人格分裂,他当初经历了一些事情导致精神稳定性岌岌可危,见到他的第一面便情绪失控了。
对此,杀人犯给出的解释说哥哥是他的久别重逢,梦里月光。
杀人犯见到瞎子第一眼,一时把持不住……
好一个把持不住。
瞎子全身发凉,问难道他们以前就认识吗?
杀人犯却没再深入,岔开了话题。
由于那不可言说的事情,杀人犯受到了不少刺激,被迫成为刽子手以后打算一条黑路走到底,抖然在这时候碰见了意料之外的瞎子,才会强行索取。
他说哥哥太好了,他忍不住。
后来意识到错误,杀人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想对瞎子好的,可他们的开始太糟糕了,当时的哥哥对他又惧又怕,他根本不敢告诉哥哥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对门的男孩,怕少时美好的印象会毁于一旦,又怕和盘托出以后会被赶走,会换来厌恶。
如果成真,杀人犯会死的。
索性杀人犯当初不是精神病,却胜似神经病。
于是他为了留下能够合理,只能假装人格分裂。
一边发病,一边用温柔的一面去后悔,那段时间真的把心都撕扯成两半,也让现实与无数个在夜晚彩排过的初遇美好渐行渐远。
杀人犯低低地沉诉着过往,瞎子隐约有些印象,对方的喜怒无常、怪异行为在这一刻都有了合理解释。
……
尽管杀人犯解释得面面俱到,但瞎子不明白,他只想问问青年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哦,对了,杀人犯还说他精神有问题。
一个脑子有坑的疯子。
“哥哥,你会原谅我吗?”
忽然地,杀人犯暴露出最终目的。
杀人犯握在瞎子手上的力道是越来越用力了,从头到尾紧绷着没有一丝松懈。
荒诞的现实将真人与瞎子内心依赖的高大形象割裂开来,瞎子站在无人之巅,眼前杀人犯的话语如影片般闪过,颠来倒去没个尽头,他一头扎进悬崖,四周的一切都模糊静止,只有他在不停地坠落,被黑暗吞噬。
脑海里响彻一阵阵轰鸣,剧烈地要把他的意识砸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小黑屋。
时间回溯到刚过不久的过去,他被囚禁在那间屋子,罪魁祸首差点将他逼疯,他痛苦着挣扎着,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下去时,是杀人犯出现救了他。
悬崖底面出现点点星光,随着距离接近,它们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到白光将坠落的瞎子接住,像柔软的云朵,将他包裹、治愈。
杀人犯是瞎子余生的唯一了,那还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这就是杀人犯的目的,让瞎子自我洗脑,但这一切都基于瞎子失忆了,这都是杀人犯临时想出来的对策。
如果瞎子是真正的失忆,那么这一切都会按杀人犯的想法进行,甚至将利益最大化。
“我……”
瞎子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变成空白,容不得一丝不纯洁。
但面前的青年,也就是杀人犯,对于在坦白一切以后,得到了瞎子的一句原谅,表现得过于惊喜。
“哥哥,我太激动了,你原谅我了,是真的原谅我了对吗?哥哥,我爱你,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瞎子没有回话,只是把脑袋贴上去,温柔地抚摸着身下青年的短发,有些粗糙,刺得他掌心发痒,他却轻轻一笑。
既然杀人犯信了,那他就不点破。
他伪装失忆,也是临时起意。
至少从这点上来说,他们很配。
“我也爱你,我为拥有一个完整的你而感到同等喜悦。”
世界正在恍惚,他们在经历一场枯木逢春。
……
瞎子想起来了,他说:“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以此,作为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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