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千千万万人之中单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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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金色的眼睛和镜面,一样冰冷的东西,光线在其中漠然地传递。
光。上帝的第一次命名。
所有恶魔都是带着名字诞生的。
名字。
“找到你了,支配恶魔。”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低语,与之一同而来的是宠物狗的叫声。她突然想到自己该给狗狗们准备晚餐了。她转身,于是没有注意到镜中的自己流血的额角。
“来啦来啦,小泡芙饿了对吗?晚餐马上就好,真是不好意思。”看到来蹭自己裤脚的狗狗突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有些奇怪,正想弯腰安抚一下它,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她想要蹲下来稳定住身体,下一秒听到的却是自己倒地的闷响。长绒地毯起到了很好的缓冲,然而额头的疼痛依然愈发剧烈。逐渐黑暗的视线里她看到小泡芙用鼻尖拱着她的手,还有自己手指间的鲜血。
焦急的唤声、狗狗湿润的鼻尖、温暖的皮毛……
下雨了。
牧羊犬将羊群赶进羊圈中,摇着尾巴朝她跑过来。她抚摸着牧羊犬的脑袋,带着它们一同回家去。雨水、草汁还有牧羊犬的口水被她悄悄蹭在狗狗的头顶。
“玛奇玛,你回来了。”路过的村民们或推着车子或步行,笑着冲她打招呼。车子后座的孩子们看见她,开心地喊她“玛奇玛老师”。
她一一问好,又说:“下雨了呢。”。
“快回家去吧,看样子一会儿雨会很大。”有人说着,顶起随身的包裹挡雨道别了。
变大的雨点灌进上衣,皮肤上掠过一阵凉意。玛奇玛收拢衣领,加快了脚步。
在她踏进房门的那一刻,身后的雨声突然密集起来,不一会便雨落如瀑。她把湿透的刘海捋向脑后,又给正在甩干身上雨水的牧羊犬倒上牛奶。狗狗的舌头舀起牛奶,发出与房角的水桶此时相同的叮叮咚咚声。
“姐姐,快进来换身衣服,不要着凉了。”
玛奇玛冲着从屋子里迎出来的女孩笑着应了一声,脱下鞋子和滴水的外套,与她一起穿过窄小的走廊进入屋内。
父亲正窝在旧沙发里看电视,见到两个女儿回到屋子里,笑着说,妈妈煮了蜂蜜茶,快去喝一些,今天可真是冷。他话音刚落,矮小的女人端着冒着热气粗陶杯走了过来,一手接过玛奇玛擦拭头发的毛巾。
玛奇玛咽下一口热茶,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僵硬得像被包裹在冷硬的皮革里。热茶带来的热量从体内开始发散,舒展开的血肉碰到冰凉的皮肤,令她不由得颤抖起来。
“你的手好冷。”母亲说着捂住她的双手。热度从水杯和母亲的手心不断传来,终于,她不再感到寒冷。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她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母亲好奇地看着她。玛奇玛一愣,发现刚刚不过是自己的自言自语。
“没有,我在想下周准备给孩子们读的文章。一不小心念出声了。”
“别让自己太累了,快去洗个澡吧。晚饭马上就好。”
她点点头,正要去浴室,身后看电视的父亲突然发出一声惊呼:“老天爷,这是怎么了?”
黑白电视机已经用了太多年,屏幕上不时有雪花点闪过,显得那幅画面更加诡异起来——似乎是某座城市的中心广场,镜头所及之处都被乌鸦占据。远远看去如同迎宾礼仪中的长长地毯,只是它们的颜色是不详的纯黑。
黑色的鸟们像是约定好了一样从盘旋中落下,不止中心广场,连周边的高楼甚至汽车上也落满了乌鸦。沙哑的叫声只持续了几秒钟,乌鸦们全部安静了下来。
死寂。
无论是电视中的人们,还是电视机前的一家人,全部都静止在黑白的沉默之中,录制中的摄像机也不再移动。下一秒,乌鸦们一同转头,望向镜头。
无数双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睛中看不出丝毫情感,它们偶尔眨动,如同银河的群星。
可是不该有黑色的星星。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录制者终于想起新闻播报的时间限制一样,镜头颤抖了一下,缓缓移动起来。移动的视角仿佛来自在密林中迷路的旅人,茫然四顾,不见月影,只有层层叠叠的一双双眼睛亮起在浓雾之中。眼睛是那些乌鸦,雾气也是乌鸦。好像万物都是它们的化身,只有迷路的人——孤独的异类、不敬之人、无家可归者——是它们的猎物。
也许是因为光线反射的缘故,玛奇玛在黑色笼罩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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