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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说起来,这端妃是哪个妃?我记得皇帝后宫现共有五位妃子,一贵妃并两妃两嫔,其他的不是打发出宫,就是赏给了王孙贵族,只有这五个位居高位,无法处置。她们自己也不甘舍了这宫中荣华,宁要封号,不要自由。
此番跟来的正好是两个妃,封号似乎是端妃和庄妃,连起来为端庄二字。
我看向张逢芝,他便解释道:“端妃是当年兵部尚书周得挚的女儿,先帝过世前见此女小小年纪便娇俏可人,端庄贤淑,便指了她日后大了给皇上做妃,在宫中倒也规矩得很,日日做些手工。只是三年前,兵部尚书买卖官位被皇上发现,当年便斩了,连带着砍了几个与他沾亲带故的。念及这端妃在宫中一贯本本分分,便不曾降罪于她。”
张逢芝见我还是一脸迷茫,便道:“王爷可还记得前段时间在水池边见到的那位娘娘?那便是端妃。”
我这才想起来,依旧是不怎么清楚的,解雨臣对这些事儿比我熟悉,很多事情我都要从他嘴里知晓。他道:“这三年来没听说周家有什么动静,她怎么突然示好,太奇怪了吧。莫不是因为你三叔得了势,想来沾光?可我记得她弟弟开春的时候跌落水池淹死了,她家中已无男丁,讨好你又有何用?”
我道:“那怎么办,不让她进来么?”解雨臣道:“只是个宫女来了,又不是端妃自己来了,见见又何妨,看她送了什么来,不然你日后总想着她送了什么。”
他说的也有道理,我便让宫女进来了。宫女带来的是一张画和一盒东西,她先是恭喜了我一番,又道这里面是娘娘亲手制作的绒花儿,香味扑鼻,十分逼真,王爷见了,定是欢喜的。
张逢芝接了那盒子打开一看,笑着呈给我,道:“没想到这快入秋了,还能见到迎春花儿。”
原来这盒子里装着满满的“迎春花”,乃是用绒线编织的,做的人是花了心思在的,手工极其精美,加上这香味儿,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我喜欢迎春花的事儿,所有人都知道,她若是送我一些寻常的珍宝,我还当她是为了讨好巴结。现如今这般花了心思地送我这个,我反倒有些猜不透她的用意。
我问春夏道:“你家娘娘送这个给本王,是何用意?”
春夏低头:“奴才不知,娘娘只说,王爷拿起一枝看看,便知她用意。”
只是绒花而已,再说这满院子都是侍卫,我没有防范什么,听她这般说了,便拿起了一朵。
这些花摆得很有规律,拿起了一朵上面便空了一块。我透过这些空隙,发现黄色绒花下面似乎放了什么东西,便下意识拨开了上层的花儿,想看看下面还放着什么。
这一看可不得了,盒子中竟放了一个沾满鲜血的布娃娃,那娃娃脑门上赫然写着吴邪二字,下面绣着我的生辰八字。不仅如此,娃娃身上扎满了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看起来极为恐怖。
我毫无防备,被那些密布的银针戳伤了手指,吓了一跳,错手打翻了花盒。绒花连着娃娃一起滚落在地。解雨臣捡起来一看,立刻怒道:“好大的狗胆!敢送这种东西诅咒王爷!来人,抓住这贱婢!”
张逢芝也吓了一跳,方才他并未将绒花检查便呈给了我,出了这种事他难辞其咎。不过他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立刻回神,喊道:“来人,快去请皇上来!”
“且慢!皇上此番心情正好,谁都不许去打扰他!”我直觉此事不对头,端妃乃深宫妃子,她用此招数不奇怪,但是堂而皇之送来我这里,岂不是找死么。
我的手指受伤并不重,只是流了一点血,我抽出帕子擦了擦,指了指那画,道:“那画里是什么?打开来给本王看!”
有侍卫冲上前去,夺走了春夏手里的画,小心地一寸寸地展开了。画确实是真的画,里面没有藏什么,但是画的内容十分不吉利。
画上画的是马嵬驿兵变中杨贵妃惨死的景象,那画中的女子赫然长着和我一样的脸,抱着她的皇帝可不就是张起灵的模样么。整张画上都用鲜红的朱砂写满了死字,有些朱砂还未干,像血一般流下。
这样的内容我看了十分不适,张逢芝皱眉道:“这般腌臜的东西还不快收起来,仔细污了王爷的眼!”
言罢,他朝我行了礼,劝道:“王爷,兹事体大,还是禀报皇上为好,王爷的手也需得尽快医治,这贱妇心思如此狠毒,银针可能也不干净啊。”
我摆手,道:“本王自有考量,不必多言。”
此番大捷,皇上必定在御书房与众大臣议事,冒冒失失去报这等事情,天还没黑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我隐约觉得,端妃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只是不知她目的为何。
春夏送花来时还一副柔弱模样,此时被捉竟无一丝慌乱,侍卫押着她让她跪在了地上,她不肯低头,用一双眼睛狠狠盯着我看,似乎想要咬下我的一块肉来。
我见她如此,便知此事并非他人陷害,她们摆明了就是要送来给我看到的。张逢芝端来一杯压惊茶给我,我喝了一口,看着春夏道:“你可知在宫中弄这巫蛊之事,是要满门抄斩的?”
春夏冷笑,道:“我只知道,你这妖人必定不得好死!”
“啪!”
解雨臣上去就抽了她一个嘴巴,怒道:“贱人,你再说一句试试?”
春夏只是个小宫女,怎挨得住他这一巴掌,当即口鼻流血,她咯咯笑了起来,喊道:“人人都怕你,我偏要说,妖人你不得好死!你勾引皇上本就是于理不合,我家老爷不过是直言不讳,可皇上竟为你斩了我们老爷!我家娘娘本不欲与你争什么,谁承想少爷又失足落入了锦鲤池中淹死了!就因为你喜欢锦鲤!皇上才会到处修建锦鲤池!你害周家灭了门!你不得好死!你与那昏君都不得好死!”
她说我无所谓,现在竟敢诅咒皇上,我皱眉,道:“堵住她的嘴!”
春夏还在喊:“妖人,你与昏君不得好死!唔!不得好……唔唔!”
解雨臣皱眉,道:“荒谬至极,周得挚买卖官位,证据确凿,弹劾你的折子满朝文武都上过,可有哪个忠心的真被斩了?再说他那儿子养得顽劣不堪,自己爬假山摔下水池,与你又有什么相干?”
我后背一凉,终于明白了这端妃意欲何为,她送来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激怒我。看到这些血腥的东西,张逢芝自然会立刻禀告皇帝。依着皇帝的性格,定会将周家满门抄斩。她肯定已安排好了,届时会有人放出流言,说皇帝为我斩杀忠良,惹众怒。
祸国妖妃杨贵妃,原是这么个意思。
若当真如此,此事更加大意不得,处理个妃子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减少对皇帝的影响。
朝臣对他专宠我一事早就心怀不满,只是碍于我并无大错,拖了这些年,早就过了旧事再提的时候。决不能让端妃的计谋得逞,再给他们惹是生非的机会。皇帝日理万机,我看了都要心疼,何必再惹这些乱子让他分神。
思及此,我对张逢芝道:“传本王的指令,端妃对本王不敬,赏白绫一条,命她自戕。春夏以下犯上,拖出去杖毙。再派人去查查,她身边可有其他亲信,若有也一同捉了,杖毙便是。这些东西不吉利,即刻销毁,今日之事若走漏一句风声,本王绝不姑息,若有人不信,大可试试。”
张逢芝连忙着人将娃娃和画拿出去烧了,春夏也被侍卫拖走,他试探着道:“那王爷,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自然不必隐瞒,如实说了便是。”我并未嘱咐他要几时去说,在这方面,张逢芝还是很有分寸的。
打发所有人走了以后,我深感疲倦,浑身竟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也许是下午练箭练得太多了。
解雨臣扶住了我,皱眉道:“你不要命了,把手伸到后宫去了,那端妃是皇上的妃子,你命她自戕,于理不合,为何不等皇上回来再做打算?”
“她就是想让皇上来做打算,皇上若真为我灭周家满门,岂不是坐实了我祸国的名声?臣子之心寒不得,她送我这些晦气的东西,不过是想惹怒我,让我去跟皇上告状。打的这般如意算盘,本王偏不叫她得逞。皇上并非唐玄宗那个昏君,本王亦非杨贵妃。”我喝了一口凉透了的茶,那股苦涩的味道直涌上心头,滋味并不好受。
解雨臣替我擦了擦额头,我才发现我出了许多冷汗,他看着地上未来得及收拾掉的一朵绒花,将它捡了起来,道:“为了这手段,还费心思做了这般精致的东西来,倒是打定了主意的。她定是知道你喜爱这花,她又没有理由谋害你,不会有人检查才送来的。只是心思细腻,办法愚蠢,便是得逞了又如何,一阵风吹过,谁都不会再记得,还要连累其他亲戚下水,这可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她的弟弟死了,便也不要别人活?简直可恶。”
我道:“周得挚养大的女儿,气质端庄又如何,难道真的能干净得了?罢了罢了,左右事情已经解决,别说了,我要去沐浴更衣,太晦气了。”
宫女立刻准备了热水桶,还滴了安神的精油,泡了一泡后我自觉好多了,只是手还有些发抖,这本也不是吓的,是拉弓导致的。
张逢芝带人去找皇帝,其他人也被打发到门外了,屋里只剩下我和解雨臣。
解雨臣给我端了一碗桂花甜粥,说我小时候有一次被打雷吓到了,就吃的这个,吃完后就活蹦乱跳了。
我接过来喝了一口,心道那都是我五岁时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就不能放我一马么。解雨臣见我依旧面色淡淡,便道:“你怎还如此轻松,今日之事传开后,他们定会说你善妒,肆意而为,逾越。他们不敢说皇帝,还不敢说你么?”
解雨臣常年在宫外行走,听见的自然比我要多。我其实也知道,只是这些传言多半被皇帝阻断在了宫外,他让我常住后宫,多少也是不想我在外行走,遭人非议。
我喝了两口甜粥,感觉太过甜腻,便放下了碗,道:“爱说便说去,我这几年什么都未做,不还是落了个妖人的罪名。只要他们不说到皇上头上,我一个闲散王爷,名声又不值钱。”
皇帝是九五之尊,又怎么会做错事情,即便是他的错,旁人也会想方设法怪罪到他身边之人头上。
因此,即便当初是皇帝自己召我入宫,也要说是我勾引皇帝;即便我三叔骁勇善战,我二叔廉洁公正,也要说是因为他们养了个好侄子;即便皇帝在我入朝之前,便从未临幸过妃子,也要说是我善妒,独占皇帝。
那我便再送一条罪过给他们,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缩头乌龟,背后说得再欢又如何,见了我还不是像哈巴狗一般巴巴凑上。满朝文武,还不如今日送绒花来我面前的春夏有种,至少她为了自己的主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明知是死,仍旧敢当面骂我。
更何况,为人臣子,本就应为皇帝分忧解难,我白拿多年俸禄,现如今该承担的便担了吧。
只是白白坏了今日的好心情,我看着窗外放着的那些赏赐之物,不由叹了口气,今日本应是个大好的日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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