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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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公元2049年十一月。

“……第三阶段是禁魔时代，从1554年到如今。谁能回答，1553年发生了什么重大历史事件？上节课我说过的。”

坐在第一排的女孩迅速地举起了自己的手。

“葛莉。”

女孩流利地回答道：“曾经西方第一王国奥赫雷的第十二代国王亨利二世去世了，继任的菲尔国王企图除掉当时的首席大臣格拉德斯通侯爵，反被侯爵手下的狼人给杀了。这件事导致天堂下达了禁魔令，不允许任何非人生物出现于人前，不允许除普通人之外的人干涉王国内政。从此，黑暗生物成为了都市传说，我们这些魔法师也不可以随意在外面使用魔法。”

伍德欣慰地道：“说得很好，葛莉。”

求知若渴的女孩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她紧接着又道：“伍德老师，我听说，现在我们南伦洲的黑暗世界统治者是血族大公康芒斯·菲茨杰拉德，这是真的吗？”

“呃，严格来说，我们南伦洲并没有宣称自己统治者身份的黑暗生物，但是，论影响力，势力，以及私下达成的共识，菲茨杰拉德大公确实算得上是南伦洲黑暗世界的王。”

女孩道：“我看论坛说，菲茨杰拉德大公曾经是格拉德斯通侯爵的手下，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那他岂不是都活五百多年啦？”

伍德耐心地回答道：“这是野史的说法。真实性有待考证。”

班上有另外一个男孩兴冲冲地道：“伍德老师，伍德老师！我听我爸说，你前段时间查案，去找过菲茨杰拉德大公！他是个什么样的吸血鬼啊？是不是长得很可怕？”

“他啊……”伍德回忆起了那个风度翩翩的男人，“他看起来并不像吸血鬼，和普通人无异。啊！这一点请大家牢记，高阶吸血鬼也能呼吸，在阳光下行走，要分辨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切勿大意……”

下课铃响，伍德走出了教室，迎面碰到了自己的发小——这座初级魔法学校的教导主任加登。

应发小恳求，他在取得了管理局许可的情况下，做了这所学校的特邀讲师，每周五下午都会来这里给孩子上一节课。

简单的寒暄过后，加登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最近的脸色不太好啊，伍德。”

“是吗？”伍德摸了一下自己的脸，“大概是没有休息好吧。”

他忽然想到上周末在广场遇到的钟先生也是这么说他的，也没太放在心上。今晚，他和女友有个约会，他需要赶快做准备，没时间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上多做思考。

他和女友苏珊是在一个月前相爱的。苏珊是个咖啡店的服务生，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分明对这种可爱类型的女生不感兴趣，后来也不知怎的，从第二次前往那座咖啡店，他就感到爱情的萌芽在自己心中迸发开来，回家后他寝食难安，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看到苏珊娇俏美丽的面庞。第三次去咖啡店，他与苏珊相爱了。

这场爱情来得突然，他想，这一定是上帝的指引，他和苏珊是命中注定的一对爱侣。他已经做好了会和苏珊相守一生的心理准备，尽管他们之间存在隔阂，他是魔法师，而苏珊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普通人。

下午五点，他和苏珊在约定的车站见了面。

苏珊身穿黑白裙子，上身套了一件棕色皮袄，披散的金发上戴了个可爱的红色蝴蝶结发卡，她双手放在背后，甜甜地冲他笑，转了个圈，问他道：“好看吗？”

“好，好看。”伍德咽了口唾沫，忍住了强烈的亲吻她，拥抱她的冲动，“我们走吧，苏珊。”

今晚是月圆之夜，过了晚上七点，街上出没的黑暗生物前所未有的多。

一般来说，除了吸血鬼，狼人这种由人类转化成的生物外，普通人看不到亡灵，恶魔，精怪一类的超自然生物，除非它们力量够强，能够主动在人前现身。

管理局采取的措施是，只要它们不做出格的事，不在公开场合暴露，通常是不做理会的。

吃完饭和女友走在街上，伍德努力忽略了在广场上聚众跳舞的地精；在亡灵将要撞上自己时，侧身避开了它；在恶魔大声嘲笑行人都是一群弱小的蝼蛄时，装作没听见。他可不想让这些东西毁了自己和女友的甜蜜约会。

不仅如此，他还看到了便衣巡逻的同事拿对讲机在说什么，走近后听到他们在说钟先生在某家冰淇淋店门口，身旁有大量的黑暗生物聚集。

伍德之前有听说，作为菲茨杰拉德大公的伴侣，钟先生每次夜间出门，身边都会有很多黑暗生物做保镖，保护他的安全，而他本人是普通人，似乎对这些一无所知。

理智告诉伍德，不应该凑这个热闹，但他又实在好奇同事口中的“百鬼夜行”是什么情况，便打算去看一眼。

刚走过拐角，远远的，他就看到了一层层的人墙——说是人墙，或许也不太准确，因为那是由黑暗生物围起来的墙，粗略估计，人数少说也有上百，他们身穿统一的有菲茨杰拉德家徽的黑色西装，将钟映崖围得合缝不透。

这浩大的阵仗，普通人看不见，但所有黑暗生物看得一清二楚，附近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黑暗生物，他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甚至还在拿手机拍照。

——在钟先生的视角中，自己恐怕就是独自一人吧？殊不知，自己成为了万众瞩目的中心。

想来明天的论坛上，这条消息又会上热榜。

其他洲的黑暗世界都有王，譬如，西索洲的恶魔加斯克尔·伯特，东泽洲的九尾狐妖紫寒，等等。唯独他们南伦洲没有，这大概就是因为有血族大公康芒斯·菲茨杰拉德在。

他的实力远胜于另外三名血族大公，能随意碾压高阶恶魔，实力不逊于天堂的六翼炽天使。他不称王，南伦洲没有黑暗生物敢越过他去。而菲茨杰拉德大公又是一种与世无争的态度，压根无心称王，顶多是做“仲裁者”和“管理者”，偶尔派出下属平乱，调解矛盾。

大家私下都在说，他是一心谈恋爱，专心照顾自己虚弱的人类伴侣，所以才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

而菲茨杰拉德大公当真是将钟先生保护得极好的，这么多年，没让黑暗世界的事侵扰到钟先生。

过去，伍德不懂这种跨种族的恋爱，明明世界观不同，寿命不同，又怎么能相爱呢？而自从爱上了自己的女友苏珊，他渐渐地明白了。

他在内心默默地祝福了曾经帮助过自己的钟先生和菲茨杰拉德大公，便带女友悄然离开了。

逛了一会儿的街，他亲自送苏珊回家。

苏珊家住一个僻静的街区，两人相伴走在无人的街道上，银色的月光撑开了一小片的夜空，老旧的路灯投射出的灯光煞是昏暗，路面一块亮，一块暗，暗的占了大多数。上次伍德来这里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坨干瘪的狗屎，吸取上次的教训，他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照亮了前方的路。

他抱怨道：“苏珊，你什么时候住到我家啊？住在这种地方，多不安全啊。”

他之前也不是没有跟苏珊提出同居，他无法忍受和自己心爱的苏珊分离哪怕一秒钟，但苏珊都是给出了“她保守，不接受婚前同居”的理由拒绝了他。

他以为这次苏珊的回答和之前一样，谁知道，苏珊欢快地道：“今晚就可以哦。”

伍德大喜，“什么？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毕竟，我那么喜欢弗格森你呢。”苏珊声音甜美如百灵鸟，说话时习惯带有鼻音，每一句话都好似是在向人撒娇，“所以，弗格森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话听在伍德耳中，就是一种性暗示，他道：“那，那现在就去我家？”

“既然我答应了弗格森，那弗格森是不是也应该答应我呢？”

伍德也不管她说的是什么，不假思索地应道：“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

“那我们可说好了——你要把你的性命交给我。”

伍德刹那间毛骨悚然，手中的电筒朝向了苏珊，一晃眼，他只看到了赤红如血的眼瞳，和两根尖锐的獠牙，随即他就被扑倒在地，脖子上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刺痛。

——是吸血鬼！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释放魔法，可逐渐蔓延全身的欢愉感让他丢盔卸甲，沉沦迷醉。他施法的手臂垂落在地，迎来了身体的‍‌‎‍‎高‎‎‍潮‍‍‌，放松了浑身紧绷的肌肉，他朦胧地产生了一种“就算死在这里”也值得了的感觉。

忽然，他看到路灯上站着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

——这大概是错觉吧？

他正这样想着，只见那身影跳了下来，那飘飞的衣服像极了巨大的蝙蝠。

察觉到了危险将至的苏珊松开了牙齿，她扭头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惶恐地跪倒在地，身躯畏惧得发抖不止，“菲，菲茨杰拉德殿下。”

康芒斯没说话，手持未出鞘的短刀，拿刀柄敲击自己的掌心，不太分明的“啪啪”声听在苏珊耳中，犹如是死神的敲钟声。

他制定了这片区域的黑暗世界法则，吸血鬼可以吸人类血，但不能伤人类性命。

苏珊刚刚是冲着伍德的颈动脉咬的，打算一次性吸光这个魔法师美味的血液，完全无法辩驳自己的作为。

“菲茨杰拉德殿下，这个人类是为那卑劣的管理局办事的。他抓走了我们不知道多少同胞，完全是罪有应得。”

伍德理智逐渐回归，他用魔法为脖子上的伤口止血，就听到了苏珊的这番话，他的心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吸血鬼的毒液，有混淆意识的致幻作用。”

——“高阶吸血鬼也能呼吸，在阳光下行走，要分辨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他对苏珊的爱来源于毒液的作用，只怕是苏珊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有所预谋，在他的咖啡里加了料。可是，叫他感到绝望的是，意识到这些，他依旧深深爱着苏珊，他现在迫切想要保护苏珊，不被菲茨杰拉德大公处置。他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

“伍德阁下，这次的犯人交给我，没问题吧？”

康芒斯的声音让伍德如梦初醒。

“不行……不对，全，全都交给菲茨杰拉德先生……”

苏珊立马转移了目标，用哀求的声音对伍德道：“弗格森，你不是发誓会永远爱我的吗？你不是发誓会娶我的吗？我会被他们杀了的，救救我，救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伤害人类了……”

伍德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低下了自己的脑袋，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差点被这只吸血鬼夺去了性命，自己不该同情她，不该为她心软。

康芒斯打了个响指，苏珊的言语戛然而止，她被夺去了说话的能力，嘴巴一张一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树上展翅飞来了两只乌鸦，抓起她的肩膀，带她飞走了。

康芒斯没有与伍德寒暄的打算，短刀出鞘，他蹲下了身，在伍德脖上牙印附近的丝状红痕划了几下。

伍德能够辨别出康芒斯手上这是驱魔刃，能斩去吸血鬼毒素对他的影响。

此时，对苏珊的爱意尚存，他无心思考为什么身为黑暗生物的康芒斯会随身带驱魔刃，他如丧考妣地道：“菲茨杰拉德先生，您能告诉我，苏珊会怎么样吗？”

“她会上审判法庭。”康芒斯将刀收回了鞘，后退了几步，与伍德保持了一段距离，“以‘杀人未遂’的罪名被判以十五到二十年的监禁。如果查到有其他罪名，或许会更长。”

“那……”

伍德接下来的话还没说完，康芒斯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说实话，康芒斯并不喜欢，或者可以说是讨厌伍德。毕竟，谁叫他有个讨嫌的祖先呢？

勃特勒·伍德，钟映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康芒斯小时候，勃特勒·伍德嘲他是小豆丁，黑暗生物；在他长大后讽刺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康芒斯这个仇一记就是五百年。

如今，勃特勒·伍德已经死了，康芒斯无法向他炫耀自己这“癞蛤蟆”真追到了“天鹅”，孤独寂寞的他只能浅浅向勃特勒·伍德的后代显摆一下了——前段时间，伍德提出想要见他爱人，康芒斯就是出于这个心理才答应的。

然而，他才不想和伍德有过多的交集，和他多说几句话都觉得烦。

他瞬移到了屋顶上，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巴掌大的小本和一支钢笔。他咬下了笔盖，翻开了小本，在标题为“2049.11.10”的最新一页，写下了“21.救人性命，从吸血鬼嘴中”的字样。

——今晚执法二十一桩了，就先这样吧。

他仰头看向了皎洁如练的圆月，嗓音悠扬，好似大提琴奏乐，亦似古神低吟。

“我，康芒斯·菲茨杰拉德，愿将以上功德尽数给予我的爱人——钟映崖。”

“祝他平安喜乐。朝朝辞幕，尔尔辞晚，岁岁念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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