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安,你知不知道我在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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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人送进急救室,周桐安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方念池把刚买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他。
“把你车弄脏了。”周桐安摇摇头,没接,“我明天开去洗。”他这时才看到方念池身上被血染得斑驳的T恤,又说,“衣服,衣服的钱我也赔给你吧。”
“没关系,不用。”方念池拧开瓶盖,直接把水塞进他手里。
周桐安仰头灌了口水,然后闭上眼,将身体靠上椅背,对他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方念池挨着他坐下,偏过头看了他片刻,轻声问:“你想说吗?”
周桐安没回答,只是泄了力,将后脑勺也靠在了墙壁上。
方念池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这副五官长得精致,但轮廓却不深,唇有点薄,显得冷淡又薄情。
他把另一瓶矿泉水打开,将水倒在右手掌心,又将拇指润湿,伸手覆了上去——
周桐安猛然睁开眼,方念池却没与他对视,只是用拇指轻轻揉开他下巴上一块已经干涸的血迹,像是安抚,也像是自言自语,说了句:“脸沾到血了。”
*
抢救很顺利,但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隔天,方念池正在手机上点外卖,突然收到一个新的微信好友申请。昵称叫桐,头像看不出是个什么,看笔触,像是油画的一部分。通过后还没打招呼,对方先转来500块钱。
方念池觉得好笑,发了句“什么意思”过去。
对方很快发来回复:洗车费,还有衣服的钱。
接着又补了句:昨天谢谢了。
方念池没回话,直接找到凌晨四点半的那通电话,回拨了过去。
“阿姨好点了吗?”方念池其实没想好说什么,这会儿也觉得这电话打得有点唐突。
“嗯。”周桐安看了眼病床,江燕刚打过镇定剂,正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方念池已经开始后悔打这个电话,只好没话找话道:“那就好。”
周桐安合上病房门,跟他解释:“我刚刚在病房里,我妈还睡着。”
方念池愣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而后又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方念池叹了口气,找了个话题:“你那店怎么办?”
“没事,过几天再开。”
方念池发现周桐安真的是话题终结者,像个黑洞,能将他抛过去的一切话头都吸收掉。
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但他的表达能力好像也被这黑洞吸入了虚空里,脑中空余一片混沌。末了,只是唤了句:“周桐安。”
电话那边没回话,但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方念池轻笑一声,问:“周桐安,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
可现在不说的话,也许他再也不想说了。
方念池咬了咬牙,不自觉地提高声音:“周桐安,你知不知道我在追你?”
如果不是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医院的广播,方念池可能会怀疑信号断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失落。
他把手指悬在了挂断键上,正在犹豫要不要结束这通难堪的电话,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别追了”。
十几秒,或者更久,方念池迟钝地、也不确定地从这句话里听出点其他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很大,甚至怀疑,这鲜明的跳动会随着电磁波传到听筒的另一边。
方念池攥紧手机,鼓起勇气追问道:“周桐安,你是喜欢男生吗?”
*
周桐安最后也没给他正面答复,只是低声重复了一句:“别追了。”
四天后,周桐安的店重新开张,方念池提了两兜补品,屁颠屁颠地跑去店里,让周桐安给他妈补补身体。
“店家说这个是补气补血的。”他把一袋子的当归枸杞红枣桂圆往柜台上一推,又把一袋子冰鲜乌鸡羊肉排骨放了上去,仿佛那天电话里的对话压根没存在过。
周桐安这回没拒绝,说了声“谢谢”。
可方念池像是怕他后悔,把东西放下,人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从那之后,方念池几乎天天往他店里跑,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张耀清来店里买过几次东西,他警告方念池,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方念池像听了个笑话,说你这为爱抛弃985的人还有脸说我。
店里人少的时候,周桐安会掏出画架,方念池大学读的是市场营销,他不懂画,但他成功遗传到了沈灵的审美基因。从他这外行人的角度也能看出,周桐安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业余爱好者。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试探性地问:“周桐安,你是艺术生吧?”
周桐安的目光聚焦在画纸上,也没反驳,像是默认了。
方念池想问他为什么没去考美院,但考虑到他的家庭情况,感觉这不会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周桐安见方念池没了动静,停下笔,冲方念池淡定地说:“可惜没考上。”
方念池夸张地叹息一声:“哎,那他们的损失可大了。”他灵光乍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着周桐安的微信头像问,“这个呢,也是你画的?”
“嗯……”周桐安突然站起来,转身进了屋里。过了十多分钟,带着一幅装裱好的画框走了出来。
那是一副风景油画,视角自天空俯瞰,半边是水蓝色的大海,另外半边是肉粉色的沙滩,一条破败木船搁浅在海岸上。
“这是哪儿啊?”方念池宅得很,沈灵又没带他出门玩过,对他来说,大学和扬城就是加大加粗的两点一线。
“Elbow beach。”周桐安说,“在百慕大,实际颜色没有这么粉。”
方念池震惊道:“百慕大?那地方不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吗?”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周桐安表情严肃:“是啊,所以我没能回来。”
方念池眨眨眼,愣了将近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周桐安和他开了个玩笑。
冰山美人周桐安,亲口讲出个冷笑话。倒还挺符合他的人设。
方念池弯起一双桃花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结果一笑不可收拾,笑到眼尾都红了。他笑弯了腰,双手紧紧抱住手臂,身后一双好看的蝴蝶骨随着笑声一抖一抖的。
周桐安偏过眼,看向门外渐暗的天色,此时也有点无语:“你怎么笑点这么低。”
方念池捂住嘴看他,努力想控制表情,结果没控制住,又嗤嗤地笑起来。
窗外的颜色被霞光染成了橙红色。
周桐安清了清喉咙,若无其事地问:“你晚上吃什么?”
“没想好,吃小面吧。”方念池笑到眼角都飙出了泪,伸手胡乱抹了一把。
周桐安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方念池的眼角仿佛染上了晚霞的颜色。
周桐安对他说:“一起吃吧。晚上,和我妈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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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念池石化了。
这是第一次,周桐安尝试向他敞开自己的世界。
这本是套三室一厅的房子,临街的那屋做成了店铺,周桐安和他母亲江燕住在里面两间。方念池无意窥探别人的生活,除了去洗手间,很少会进到里间去。
江燕下肢瘫痪,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周桐安只轻描淡写地同他说过一次,他母亲的残疾是因为一场车祸事故。
周桐安提前关了门,从附近的餐馆里打包了几道菜和米饭,三人围坐在餐桌前,气氛倒比方念池想象中轻松。
江燕今天面色红润,看起来心情不错,热情地给方念池添了好几次菜,还问他在哪儿读书,念什么专业,平时有什么爱好。
方念池一一老实作答。说到爱好的时候,“打游戏”这仨字实在难以启齿,只好坑坑巴巴地编出个“打篮球”来。
周桐安瞥了他一眼,给江燕夹了块糖醋排骨,打断她查户口似的问话:“你让人家说还是让人家吃。”
江燕抿着嘴笑:“妈妈看到你交了新朋友,高兴。”
方念池看着桌上的菜色,随口丢出句:“阿姨,你们是哪里人啊?”
江燕和周桐安却同时噤了声,场面突然变得有些严肃,最后还是江燕开口圆了场:“我们那边啊,不太爱吃辣,来这儿还挺不习惯。”
方念池自觉失言,也没敢再问,赶紧闷头吃饭。
饭后周桐安推江燕回屋休息,又很快出来,对方念池说:“我妈让我陪你出去走走,消食。”
*
七月底正值盛夏,知了嘶声裂肺地鸣叫着。
方念池跟在周桐安身后,沿着河边的人行步道不疾不徐地走,被微凉的夜风吹得浑身舒坦。他盯着周桐安的后脑勺看了会儿,突然发现,周桐安兴许比他还高个两三公分。
“哎。”他踢飞个小石子,问周桐安,“你多高啊?”
周桐安回头看了他眼,又继续往前走。
“不清楚,上次体检的时候……”周桐安不太确定,“一米八吧。”
方念池没问他上次体检是什么时候,他们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似乎养成了某种默契,不该问的他不问,想说时周桐安自然会说。
“那你肯定长个儿了。”方念池说,“我今年体检都一米八二了。”
周桐安边走边耸了下肩,不置可否,只好奇道:“你真的喜欢打球?没见你打过。”
方念池埋头走路没回话。
其实他想说,这一个月我光围着你转了,你能见过什么。
周桐安没等到回话,便停住了脚,背后却猛地撞上一具温热的身体。
方念池的面颊贴上了周桐安后颈,鼻息间萦绕着让他莫名舒心的味道。
他一时失神,像是怕这味道散了似的,失去理智般的——他抬起双臂,将身前人圈在了怀里。
“方念池。”周桐安活动了下紧绷的身体,尝试挣脱,方念池却置若罔闻,甚至收紧了手臂。
他们胸贴着背,周桐安无比清楚地感知到,身后有一颗强韧有力的心脏。
“我不喜欢打球,一点都不喜欢。”方念池把脸埋在周桐安颈间,声音闷闷的,“我喜欢什么,你真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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