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

-----正文-----

流浪者怎么也想不到，小余烬竟然会变成绝望者。

面对森林之王的恐吓，永不气馁永不妥协，帮助了众多余烬人，最后带领众人远航寻找归途的小余烬，竟然也会变成绝望者？

曾经的森林之王，如今的流浪者感到难以置信，可事情的的确确发生了。

小余烬身着蓝色斗篷的身躯褪成灰白的石像，看起来没留下一点柔软的生机。

流浪者连忙去四周寻找其他余烬人，幸运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位。

橙色的余烬人受到流浪者的委托，来察看小余烬的情况。

“不行，他的意识世界拒绝我的进入，我没办法解除他的绝望状态。”橙色的余烬人说。

“这样吗……”一阵绝望涌上心头，流浪者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我就说他不该离开森林的……”

橙色的余烬人警惕地大叫起来：“停！停——！你可不要也绝望化了！”

“我救不了他，不代表所有人都救不了他——你自己试过了吗？！你有试过进入他的意识世界吗？！”橙色的余烬人说。

流浪者回过神来：“我没有……我不可能做得到的。”流浪者心想，我只会摧毁别人的愿望，我没有拯救别人的能力。

不过橙色的余烬人提醒了他，他还可以继续找人来拯救小余烬，希望仍未断绝。他和小余烬是一起旅行的伙伴，他对他有责任，他绝不会丢下他的。

在那之后，流浪者又找到了几个余烬人，厚着脸皮向他们求助。这些余烬人几乎都曾被他折断过希望，被他圈养在森林里，好在他们并没有记恨，答应了流浪者的请求，可惜的是，就算他们愿意帮忙，也还是全都无功而返，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

最后一个尝试进入小余烬的意识世界、看起来睿智又温和的紫色余烬人说：“很抱歉，我也被小余烬的意识拒绝了。”

流浪者的红色斗篷黯淡了几分。

“但，我想还是有办法能救他的，”紫色的余烬人开启了探案思维，“如果我们能找到诱发他绝望的原因，或许就能对症下药，让他恢复了——你还记得，在他变成绝望者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我不知道，因为我……我当时离开了他。”流浪者说。

“你离开了？为什么？”紫色的余烬人目光闪动，“请仔细说说吧，关于你离开之前的事。”

流浪者讲起了他和小余烬结伴旅行的经历。

他和小余烬的旅途其实过得非常愉快。小余烬总是拉着他东奔西逃，有时是走进山洞穿过暗道去摘一朵白花，有时是潜入废墟爬上天阶看一次日出，有时是抬起树根躲在树下等一场雨停。他们掘地三尺想要挖鱼饵钓鱼，却挖出了于他们而言没有用处的宝藏，于是试着抓青蛙来煮汤，加了香料佐味，因此味道还不错。他们成功摘下了美味的果实，分享给了真正的鸟儿，还请它们将新鲜的食材送给沼泽的厨师。

旅途如此生机勃勃，但同时也危机重重。山洞暗道里走错一步就会跌入看不见底的深渊，废墟天阶上松懈一刻就会错过牵路搭桥的机关，暴雨密林间衣角一晃就会吸引出来觅食的猛兽。

不过，他和小余烬都不怕。他们两个余烬人碰头点燃火炬就能驱散山洞中的黑暗，他们同时拿起号角吹揍最强音就能移山填海，他们拥抱着捂住对方的双耳就听不见撼人心智的嘶吼。他们是模范典型的冒险搭档，贪吃的藤蔓被他们配合无间地戏耍了太多次，都学会给他们让路了。

和小余烬的旅行，让流浪者快乐得忘乎所以。

直到他们遇上了一个绝望者。

一个在很久很久以前陷入绝望的余烬人。流浪者回想起来，那时他还没有成为森林之王，没有用这一身份给余烬人制造恐慌，让他们安心地待在他所建造的巢穴里——是在那之前出去冒险的余烬人。

是流浪者曾经想拯救，却没有拯救到的同伴。

时间过得太久了，绝望者的石像已经化为了白骨，这意味着他的生命消逝殆尽，再没有挽回的机会。

白骨的残念是想找回它的伞。

小余烬四处搜寻了一会儿，在一只松鼠的家里偷回了伞。这把小伞陈旧不堪，伞面破损，伞骨折断，但白骨拿到后还是开心。“谢谢。”作为完成遗愿的回报，白骨将它的手杖留给了小余烬，它向小余烬道谢后，陷入了永久的沉寂。

流浪者在旁边看着，他记起这位曾经的同伴，陷入绝望的原因是“未知的恐惧”。流浪者曾经进入对方的意识世界，想要驱散其心灵的迷雾，最后却被迷雾反噬，仓皇离去。

没想到对方变为白骨后，反而从恐惧中解放了，唯一记得的是他心爱的小伞。

而那些迷惘彷徨、不胜哀伤的呼号，则由流浪者继承下来了。

“昨夜树梢上的风声窃窃私语。”

“月光好像在偷窥我们的行踪。”

“家园究竟在旅途中的哪一站？”

“终点会不会什么希望都没有？”

太多往事涌了上来，流浪者想起从前他加入的旅队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不禁感到十分疲惫。因此小余烬高兴地想将手杖送给他时，他一口回绝了：“抱歉，我不想要这个。”他绕开了小余烬。“我想独自一人休息一会……”

……

“回来以后，我就发现小余烬变成绝望者了……因此我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会不会，在我离开的时间里，有可怕怪物袭击了他？”流浪者思考着他所能想到的一切可能性，“或者，还有其他怪象，像是突如其来的龙卷风，让他陷入了绝望？”

紫色的余烬人断然否定：“决不是这个原因。”

“那还有什么原因呢？”流浪者深表疑惑。

“我想……”紫色的余烬人无奈地说，“应该是因为他失恋了。”

……

失恋……？谁？

小余烬失恋？因为谁？

……因为我？

小余烬喜欢我？？

流浪者感到不可思议。“你误会我和小余烬的关系了，我们不是恋人。”他向紫色的余烬人解释道。

“而且，小余烬他怎么会因为失恋就陷入绝望？他的心灵很坚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紫色的余烬人摊开双手：“我只是讲出我最肯定的猜测，我也不勉强你认同。”

“不过我要提醒你，如果我说所言正确无误，那小余烬的迷宫就是专门为你建造的，除你之外没有别人可以进去。”

“要不要救他，能不能救他，全看你自己，我不会说多余的话了。”

“我……怎么能让我来救他？？我不曾拯救过任何人，我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流浪者神情沮丧，又祈求地看着对方，希望对方再想想办法。而紫色的余烬人竟然避开了他的眼神，事不关己地看起了远方重峦叠嶂的景色，还撅起了嘴，无赖地吹起了口哨。

流浪者别无他法，只好采纳了自己来拯救小余烬的建议——要是证明了这个猜测是错误的，紫色的余烬人也许就会再考虑其他方法了。

他将手放在石像的头上，再用自己的额头贴近它的头，试着进入小余烬的意识世界里。

不可能会成功的，流浪者想，能让小余烬陷入绝望的迷宫，又岂是他这个背叛过余烬人的信条的家伙能解决的？

他所拥有的的履历，只是一尊荒诞滑稽的统治王座，是建立在谎言之上、失去同台演出的木偶就难以为继的假把式，而且早已被小余烬推翻了。

石像的头发出微光。

嗯？

流浪者诧异着，被一股意识洪流迫不及待地拉入其中。

他进入了小余烬的思维迷宫里。

“……”

流浪者愣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始搜寻迷宫里的线索，以找到破解之法。任何疑惑等小余烬醒来都能迎刃而解。

他很快就找到了。

这个迷宫的谜底简单得显而易见。

迷宫的地面有十块地砖颜色不同，而迷宫四周刚好散落着十块可移动的大石板。只要他用号角将石板移放到地砖上，就能触发暗台机关，打通迷宫的路。

只是，地面上颜色不同的地砖，连起来刚好来是一个心形。

该不会，这里真的是个失恋迷宫吧……？流浪者默默地吹起了号角。

当他放下了第一块石板时，迷宫中响起了一道声音。

“两个余烬人的头碰在一起，就能让篝火自动点燃，真好啊。”

是迷宫主人小余烬的声音，这意着流浪者找对了解谜的步骤。于是他继续移动石块。

第二块石板放下。

“感受到同伴的温暖，我就不想再独自旅行了。”

我也是……我很庆幸能和你一起旅行，流浪者在心里回应小余烬的心声。

第三块石板放下。

“把自己在旅途中得到过的快乐传递给同伴，也让我很快乐。”

在两人的旅行中，比起年长的流浪者，反而是初出茅庐的小余烬更为成熟，一路引导他该如何前进，这令流浪者十分羞惭。过去他一直在森林里打转，早已失去了冒险的勇气，他也是被圈养在森林里的一员。

第四块石板放下。

“我相信，我们在旅途中会不断得到全新的快乐。”

我也相信，我相信你，流浪者想。

第五块石板放下。

“他看到真正的鸟儿，竟然会害羞地躲到我身后，就因为我那时开玩笑说：‘森林之王，你的属下来恭迎你了。’”

流浪者的脸红了一点。他扮演森林之王，又让手下的余烬人扮演鸟儿的经历，可谓是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第六块。

“原来他的性格这么腼腆啊……扮演森林之王时可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你不要再说了，怎么会有这么絮絮叨叨的迷宫啊，流浪者瞥了一眼迷宫入口处的小余烬的石像。

第七块。

“这样一对比，就越来越觉得我的同伴很可爱了。”

流浪者的脸更红了。

第八块。

“以前他问我，要是知道结局什么也没有还会开始旅途吗？当时我的回答有点愚蠢。”

……没什么愚蠢的，流浪者想，愚蠢的只有像他这样畏葸不前的人。在和小余烬一起旅行的过程中，他逐渐明白了这点，也许余烬人的命运，就是要不断将自己的火光传递下去，照亮力所能及的一切地方，直至燃尽。这不算是悲哀的命运，因为比起没有结局，没有开始、没有燃烧过还更令人空虚。

第九块。

“我不应该说只要旅途愉快就好了，明明我得到了很多——在森林宫殿的尽头，我不是得到了他吗？”

……！！

你在说什么啊！

我那时只是答应和你旅行而已。

流浪者被斗篷阴影笼罩的脸庞彻底红透了。

第十块。

“他好像不知道我很喜欢他。”

迷宫解开了。

流浪者退出了小余烬的意识世界，将得到的灵魂之火归还给他。

冰冷苍白的石像被照亮，一层一层地铺上了鲜艳的蓝色，变回了流浪者熟悉的小余烬的样子。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救我的！”小余烬摘下帽子化为人形，露出黑色的短发和碧蓝的眼睛，然后朝流浪者扑过来。流浪者也摘下了帽子，一头微卷的红色长发倾泻而下，在他抱住小余烬时长发摇曳，像是颤动的花瓣。

“我拖延了一些时间，很抱歉。”流浪者轻轻拍着小余烬的后背。纤长的人形更方便他们做这类亲昵的举动。

“你拯救了我……”小余烬靠近他的耳边，“你知道我是因为想着什么事，才陷入迷宫的吗？”

流浪者紧张起来，他想说些场面话绕开这个话题，可看着眼前的小余烬，感受着彼此交融的温度，他又不舍得再拒绝他了。

“我知道了……”他将脸埋到小余烬的肩上，“我在迷宫里，听到了你的声音。”

“可是，你为什么会因此变为绝望者？”流浪者想不通。因为失恋就绝望，也太不符合小余烬的性格了。

小余烬说：“我也不太明白，我只是思考着，我该怎么和你说出心里的话，就陷入了迷宫里。”

“不过，我很高兴能成为第一个被你拯救的人。”

“啪啪啪啪啪啪啪——”

一阵掌声雷动。

流浪者和小余烬转头，看见一群五颜六色的余烬人排在一起鼓掌。

都是之前被流浪者找来帮忙的人。

“我觉得你们的重逢需要一点仪式感，所以把他们叫了回来。”站在中间领头的紫色的余烬人说。

“让我们祝贺这对新人——！”橙色的余烬人起哄道。

又是一阵掌声。

流浪者和小余烬对视了片刻后，一起笑了起来。

也许他们是时候举行一场篝火晚会了。

……

紫色的余烬人看着在篝火边拥抱的两个余烬人，曾经被称为智者的他，想起了一个久远的传说。

传说以前的余烬人并不会变为绝望者，思维迷宫只是一种天赋而已。

余烬人可以将其用作自保的手段，在遇到危险时石化身躯，将灵魂保存在迷宫里待人解救，也可以将其当做一种游戏，乐此不疲地想出谜题，让同行的伙伴在迷宫里找出自己的真心话。只要有愿意进入自己迷宫里的同伴，他们就可以在现实世界和思维迷宫里来去自如，不会作茧自缚而陷入绝望里。

……也许那曾是现实，而非传说，智者想，余烬人就是适合结伴旅行的生物，看看那两个人就知道了。

……

流浪者和小余烬再次踏上了旅途。

在套上斗篷之前，小余烬依依不舍地亲吻了好几次同伴好看的脸庞和火红的长发。“又不是看不到了，”流浪者很无奈，“你不要再磨蹭了，我们得赶紧出发。”话虽如此，他还是又抱了小余烬一下。斗篷虽然能掩盖他们的气息保护他们，但也真不适合做一些肢体互动。这对于刚刚确立关系并迅速进入热恋期的两人来说，确实有点难熬。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流浪者问，“你有主意吗？”

“我现在就想和你待在这儿，”小余烬又亲了他一下，“你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有的。”流浪者看着对方，认真地说。

“我想告诉你，我以前曾来过这儿……”

新的旅途将由流浪者掌舵，他想带小余烬去看看他以前的冒险征途，看看他曾经的同伴们，看看是否还能拯救他们，或是为他们完成遗愿。

结局或许会不够圆满，但流浪者已经不再害怕了。

他们可以爬上树梢一起聆听风声。

可以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美丽的月光。

可以将每一次行程都当做归途。

可以在结局的落幕中互相拥抱。

……

灵魂之火将永存于他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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