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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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种消失很久的味道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个人不说话,邱贝冯也不说话。
世界上有一种人,他们脖子后面总有股味道,淡淡的,像是一辈子都断不了奶。邱贝冯偷偷地凑上闻,扒开了硝烟与汗水,他瞬间被安全的奶香包裹,默默流下眼泪。
他刻意压低黑帽遮住眼睛,脖子里戴着类似布兜的东西捂住口鼻,把邱贝冯放在距离卡里100米处的墙角,转身就跑。
邱贝冯看着他的背影说——张重天……你要是再走,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那人停下脚步,思忖片刻又扭头回来——晚上十点到同庆楼后厨巷道。
说完便压低帽檐,融入了人群中再也不见,如同记忆过了五百年。
邱贝冯被掏空了脑袋和心脏,不知道先迈哪条腿,准确地说他没有心思思考哪条是好腿?魂不守舍地回到卡里。
潘飞飞一直在门口张望,见到他赶紧拖回店里——你别乱跑!
小八子立刻把门板上好,让人将桌椅板凳堆到门后,
——你们通通去楼上!
店里本来惊恐做一团,三三两两挤在一块如同落街的老鼠,谁动动脚步都能吓坏他们,听了八子的话又赶忙一窝蜂地楼上走。
十来个人挤在顶楼的小隔间,不敢开窗也不开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开始说话。
爱丽说,我们不反抗,他们便不会杀人吧……
——憨女人!日本鬼子看心情杀人!哪管你反抗不反抗?
茉莉爬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回头冲他们嚷嚷——别吵了!
大家当即面面相觑不敢作声,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她担心八子却始终不许人家拆穿她心思,只是成天跟自己较劲儿还有空没空就拉上爱丽一齐笑话人家。
——什么整天装正经八百的,不知道背地里看上多少花姑娘……
——拿了钱肯定去别处风流
——长这么丑将来怎么娶媳妇……
云云。爱丽不愿意干这种缺德事儿,往往就尴尬地竖在一旁,让她自己当电影里的独角儿去。八子总是沉默着,这就助长了茉莉的嚣张跋扈,说的话也愈发难听,从人家的侏儒爹娘一直骂道将来生出一窝侏儒,八子也只是看她一眼就回屋去了。
搞得卡里人都以为八子欺负她才导致她这样不顾脸面地泼妇骂街,但事中事向来只有事中人知道。
我大胆的猜测,是茉莉表达爱意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那天的情形很有可能是这样的
——茉莉在电梯里找到八子,说自己钱攒够了想自己开店,问他愿不愿跟着去看店。八子说这事儿会跟陈老板商量。茉莉扣着指甲又假装不在意地加了一句——你想做老板也不是不行,我当你的老板娘。
八子说,那我不去了。你是好姑娘,只是没遇上好人,就觉得我不错······
过后他就走了,茉莉感到了自卖/逼以来最大的侮辱。他的每个字都在想是刀子剜在她身上,等到走出电梯,她丰腴玲珑的小腿都细了一圈,仿佛丝袜都宽松了。
从那天起,她便开始四处找八子的茬,恶语相向专挑人家的短处说,直骂的卡里人人听不下去却都不敢劝,她酸言酸语来一个骂一个,来两个骂双龙。但只有爱丽知道,她每晚又躲在被窝里哭。
凭什么他一个侏儒都看不上我?
爱丽说不是的,他怕耽误你。
这话安慰不了她。有些人对着别人总能笑眯眯的,唯独对自己爱的人没有好脸色。充满嫉妒,强势,恐惧,咒骂,像是被人刨了祖坟杀了爹妈,但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一颗真心得不到回应,难堪寂寞罢了。
晚上邱贝冯从后门溜出去,潘飞飞捉住他辫子——你想死吗!
邱贝冯答非所问地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飞飞?我们那么远跑到这里来只是想好好活着,但是我前一阵子突然不明白活着干嘛了?找不到娘和阿姐,也没有张重天,成天只为了钱卖·····我屁股疼飞飞,心也被掏空了。
潘飞飞叹口气,又拍拍他肩膀,想说什么也没说出口,在他打开后院门的时候才小声喊道——遇到事儿跑快点!别再他妈的磨磨叽叽的!
邱贝冯回头冲他一笑,银白月光下他脸庞发光。这么久我常常忽略邱贝冯的长相,他颓废又懒惰成性,胆小又充满软弱的正义,但这些都不如他笑容来的动人心魄。月牙眼,眼下还有一弯月牙,瞳孔似清泉,照得它们如同水中月镜中花。细长的鼻子下是憨态可掬的翘唇,既有男孩的率真,又藏着女孩的娇贵。
他猫一样消失在门后,想着明天回来还能给潘飞飞捎点同庆楼的炒饭。快活地奔向他所谓活着的意义。
潘飞飞看着院子里的芭蕉铺开了卷儿,舒展着叶子,张开怀抱拥裹天空。一滴夜晚的水雾凝结成水滴盛满月牙,啪嗒,终于落在泥土里。
邱贝冯再也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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