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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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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要不要跟他回家。

-----正文-----

尽管有限的报销额度使得这次行程并没有像我装饰过的回忆里那么炫,比如攒了许久积分兑的希尔顿房间不大,且设施也颇有年代感了,但我还是很骄傲——这可是我靠论文换的赞助。羽生结弦回报佛罗里达之行的方式就稍微有点吓人了:几周之后的周末,他在我跑代码等结果的间隙里从手上的材料里分出神来,忽然开口问要不要跟他回家。

我差点把水喷了出来——回谁家?

“你家啊。”

看这个表情,他好像还觉得非常理所当然。

我觉得刚才那口水没喷出来真是有点对不起他。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对情侣之间的“一起去你家”的深层含义有共识吧就是说?

他好像终于发现了问题在哪,把电脑推给我:“哦,是因为这个。我想邀请你和我同行。”

我把头凑过去,看了起来:这是他准备比赛的材料,是11月的花滑大奖赛……上海站?

看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我猜我的眼睛已经不受控制地亮了起来。

“你看,我想我需要一个能讲中英日文的随行翻译……”

诱拐廉价劳动力的话没说完,我就扑过去搂住了他的脖子:“这活儿我接了!谁也别跟我抢!”

于是立刻荣升为多伦多最霸道也是收费最低的随队翻译。

我上次回家还是前一年的夏天。圣诞节假短,我是舍不得烧万把块的机票的,何况一回家去我爸妈难免要扔开手头的工作来陪我,这放在年末的旺季里教人实在难安——但如果是需要做个国际赛事的翻译、而这个比赛恰好离你家又不远,于情于理听起来就非常合理,对吧?而且连着周末请几天假想必老师们也不会说什么。

如果同时,顶头老板既英俊体贴又志在必得,而且恰好还是男朋友——

那就更合理了。

直到我坐上飞机,这种想起来就自鸣得意的情绪还是难以消解。

不过这份工作最有意思的地方却落在别处:延续了在学校的习惯,我的工作名牌上只写着英文名,又因为申报材料一路都是按照加拿大方面准备的,因此我几乎所有打了交道的工作人员都盛赞“中文说得太好了”,还被别国出身的同行问了平时是怎么学的。我只好微笑说嗯嗯没错确实是学了很多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不是高教,是胎教。”

在海外待得年深日久之后,再深的口音难免都自动瓦解冰消,以至于我有时给发小挚友打电话,会被对方吐槽说“讲了一口假洋鬼子的中文,还有点台湾腔”。但我的灵魂深处还是个不折不扣、看赵本山长大的东北人,于是替羽生老师和几个中国队员打招呼的时候差点没绷住,我童年时代的本质苞米碴口音几乎被勾了出来——我实在没办法,同样地方出身的人,说话方式甚至长相都有点相似。我甚至恍惚间觉得某个队员有点像我小表弟。

我跟我的这位独家直属领导说的时候,他哈哈大笑,觉得特别有意思,要求我跟同胞们摊牌自己其实是老乡的时候一定要确保他在场。

——我非常确信他并不是想增进什么国际友谊,只是想看热闹。

于是我无情地看了看流程,发现重要的手续和对接已经走完了,接下来他完全可以靠着脆皮英语自生自灭,就径自把他丢去了适应场地调整状态后逃之夭夭。我在奔向美食和亲妈怀抱的道路上,还顺便按掉了手机提示,不听他在休息间隙里发出的哀嚎——好运动员的状态怎么能被打扰呢?所以我选择自动走避,当然不是为了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当然不是。

比赛掐头去尾,总共也没有几天。我相当珍惜这段时光,把自己跑得像个陀螺,早上让父亲把我送到比赛场地门口,我才进入工作状态。把一众琐碎事情料理好之后,就要偷偷找着没人的机会,拿着由美阿姨准备的东西,打着给羽生选手加餐送装备的旗号,偷偷给气场全开的大魔王摸摸毛。

我平时不太理解为什么他妈妈说比赛时的羽生结弦十分难对付,现在我懂了:一边是那个锐利挑剔的运动员要求一切都完美,让你恨不得把手上的工作连做三次实现最优;一边是那个会撒娇的家伙,错眼不见就会抓着人问“你去哪儿了,怎么没有来看我合乐”。

在对天才和特殊时期的容忍压制不住想揍他之前,我就逃之夭夭,回到自己家里去,一边吃在多伦多贵得离谱的妈妈牌美食一边撒娇转移,抓着他耳朵问我爸爸为什么没有给飒爽的翻译员我拍到好看的照片,是不是不想混了。

把喵喵叫的羽生选手隔绝在电波里的代价就是,他第二天会在吃早饭的时候一边一脸不爽地看我拍的照片,一边怨念地要求今天一定要看完所有的训练才能走。

刚被亲爹骂了越来越像幼儿园小朋友的翻译老师假装听不见,坚持做个东食西宿的“渣女”,两头挨骂,但痛并快乐着。

但我没想到的是,即便是心知肚明的短暂欢乐,也能提前结束。

赛程的最后一天,我站在候场区后排,和一群混熟了的中方工作人员一边聊娱乐八卦一边等着他上场。拿到名次之后,我们就要分头行动了。我得赶紧回多伦多完成期中项目,而他得去日本准备下一场比赛,免得飞来飞去倒时差太多影响状态。

就在我接小伙伴的手机,来给她看这款包到底在北美有没有发售的时候,场边突然哗声大作,乱成一团。

我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拉住了一个医疗人员才意识到,是有选手热身的时候受伤了。

我愣了一下,连忙用目光在场边来找他:“是哪个选手?”

她显然以为我是中国队的工作人员:“咱们的呀!撞上了一个日本人!”

我的脑子瞬间嗡了一声,来不及多想,就冲了过去。

羽生结弦果然不在场上了。他的教练回头正好找到了我,拉住我往休息室跑。休息室里,他穿着那套熟悉的考斯特,正阖着眼睛躺在沙发上,看不出来是晕厥了还是受伤太重。我快步绕开了众人,跪坐在沙发边。他母亲看到了我,连忙把我拉过来,我们靠在一起,看医疗人员给他检查包扎。

过了十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世纪,我也说不清,他终于抬了抬手,转醒了。

所有人都在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即将发生什么,有中方的工作人员、他母亲和保健师、以及教练团队。中文、日文和英文混杂在一起,吊出来一锅滚滚的沸汤,烹煮着我的理智和心。我官方的名义是三语翻译,是此时此地所有人的口与耳,这都是我最熟悉的语言,但我几乎无法分辨他们在说什么。

于是我只能在惶恐间悄悄握住他的手,希望能给他一点点慰藉。

那双手格外地凉,手的主人仍旧闭着眼睛,平时就比别人更白的一张脸此时更是毫无血色。我不知道他是伤得太重没有力气讲话,还是只是在想接下来的应对。

那双眼睛忽然睁开了,他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最后目光只是落在他的教练身上,不容置疑地说:“我要继续比赛。”

他的教练张了张口,一边看向羽生结弦的母亲,一边用英语请我交涉:“这样的状态真的能进行吗?如果留下伤病的话完全不值得。”

我把这话低声翻译给讲日语的那几位听,但当事人显然仿佛没听到一样,只是目光炯炯地梗着脖子,像什么热血漫男主角一样开口就是:“死ぬまで。”

到死为止。还真是他会说的话。

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会儿眼神,集体叹了一口气。

再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他计较起来就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到底的倔犟脾气了。从前聊天尽兴的时候,我顺势问过由美阿姨是不是日本人都有点这样的气质,类似于武士片里的那种。她还问我她也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基因突变,还是受了加拿大人的影响呢。

于是我偷偷去看她。她显然想的和我也差不多,只摇了摇头,拍拍我的肩膀,“你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就这么办吧。”

我蹲下身,与羽生结弦四目相望。那些伤痕和血迹实在太明显了,我只能控制着自己不去看。

——我应该劝他的。

受了这样的伤,真的值得吗?奥运冠军因伤中退一场分站比赛,于情来看,任谁指责他都并不体面,而于理,这对积分也影响不大。

但那双眼睛不说话间就告诉了我一切。我不想成为站在他和自己信念以及追求中间的那个人,我也不想用自己的想法评判别人的道路。

但我也实然不舍得他这样消耗自己啊。

所以我只能这样问他:“值得吗?这一切都值得吗?”

他把目光投向了我,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重重地捏了捏我的手,“Si.”

我们同时勉力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他是因为受伤失血不舒服,我是被他的任性和搞怪打败了。这种时候,还要玩那个梗。我口头禅是“see?”,尤其是在帮他改代码和作业的时候,有着炫耀和骄矜的意味。而他从《青春amigo》里知道了西语里同音的“si”的意思之后,常常用这个方式来回答调侃我。

于是我点了点头,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用中文向工作人员反映:“羽生选手要求继续进行比赛。”

于是医护团队把他围了起来,开始为后面上场再做准备。我跟在工作人员后面,引着他的母亲和教练去讨论后续的手续和医疗问题。走出十几米后,我仍是不放心,悄悄落后众人两步,回头偷偷去看他。他透过人群撞上了我的视线,两指一并在额前轻挥,做了个调皮的童子军的行礼动作。

这样沉重为难的情况下,我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快步追上了众人。

——那美好的仗你打过了,当行的路你也行尽了,于是所信的道义你已经守住了。

但这场比赛之后,我再也没有敢担任他队里的翻译,只是在他参加加拿大的比赛的时候,会和由美阿姨一起坐在观众席里,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的观众。

翻译要忠诚地为人口舌。而我亲眼看到了羽生结弦带着一脸血痕和绷带,在赛场上倔强地摔倒又爬起无数次,其后又在各个医院为了伤病辗转良久。因此,我也无法第二次无畏无惧地说出来“他确认要继续参加比赛”的话了。

那一刻我无由来地想,我最近训练的自然语言处理系统能不能分辨出来,这句话并不是我真的想说的呢?

但愿从此以后,有公义的冠冕为你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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