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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听说玉鼎真人收了个徒弟,不日便会带着他前往玉虚宫拜见元始天尊。

听说这位师弟法力高强,有着通天的本事,过人的胆量。

听说他担山赶日,一举竟劈下九只金乌为母报仇。

听说他为人仗义,侠肝义胆,好不威风。

听说他气宇轩昂,俊美无双,当今三界无人出其右。

……

听谁说的?

自然是在玉虚宫内养魂的哪吒。

哪吒是个好动的性子,他天就生得一身反骨,上天入地,从未服过谁。

偏对杨戬赞不绝口。

见白鹤童子还不信,恨不得从养魂的宝鼎中跳出来与他对峙。

白鹤童子被他嚷得烦了,只得敷衍道:“是是是,他是天字第一号的青年才俊,敢问较之哪吒师弟你如何?”

只见那宝鼎中半透明的少年魂体抱着胳膊扬起脸道:“我哪吒不服天不服地,就服杨家二哥!”

白鹤童子抽抽嘴角,为他在养魂鼎中添上几分灵芝仙草,哪吒被这药气一熏,立刻蔫儿了下来:“咳咳!好师兄你慢些加!”

刚才还嚷着自己天不怕地不怕来的……

“师公说这些仙草对你魂魄多有裨益,可还是我走了大半昆仑给你采来的呢。”

“师兄你每天除了采药还是采药,这丹炉周围都快被你给堆满了。”

“好没道理的话,太乙师叔怕你闷着难受,特让我来多陪陪你,你倒好,反嫌起我来了。”白鹤童子说着又往里加了一把仙草:“听你说了三天三夜的杨戬,我在这里给你采药守魂,怎不见你说我半句好?”

哪吒被他熏得涕泗横流,当下软言哄道:“哎!那不是白鹤师兄你没怎么出过玉虚宫又不认得杨二哥,我这不给你引荐嘛!待我还魂,见了杨二哥,定也与他说个三天三夜你的好来!”

“道德师叔门下的黄天化,云中子师叔门下的雷震子,广成子师叔与赤精子师叔门下的殷郊与殷洪,对了,还有文殊师叔与普贤师叔门下的金吒木吒,他们还是你亲生的兄长,怎也不见你说说?”

“我不是和他们不熟嘛!”

白鹤听他言及亲生的兄弟都说不熟,想起这位师弟的经历,又可怜起他来,便也不再捉弄他。

见他不再往养魂鼎中加草药,哪吒也松了口气,不过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哪吒大抵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半倚在鼎边反宽慰起他来:“师兄不必为我难受,纵使我那父亲不在乎我,不还有咱们同门的师兄弟嘛,想当初杨二哥……”

又来了……

都是一门的师兄弟,加之封神大业在即,白鹤也很快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杨师弟。

看着这位坐着都与自己站着一般高的师弟于开满桃花的院中独坐,一身玄色衣袍,手持折扇,好不逍遥。

当真如哪吒所说那般俊美无双。

杨戬早就察觉到了有人到来,并且来人也定然不是凡人,便起身相迎。

可这一起身却又见来人是一看起来比哪吒年长不了几岁的白衣少年。这少年生得清俊,眉心一点朱砂,虽看起来年岁不大,但双眸之中却透着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沉稳。

“白鹤师兄。”

白鹤惊讶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

杨戬自然听他师父玉鼎真人说起过教中与他同辈的师兄弟。其中又以白鹤最为年长,他虽看似少年,却常年与其师父南极仙翁一同伴驾天尊左右。行事沉稳,最得天尊喜爱,常领天尊玉札,传其玉旨。

封神大业在即,他定携天尊法旨而来,让自己下山一助师叔姜子牙伐纣灭商,共谋封神。

“那杨师弟定也猜到我所为何来了。”

“不敢妄议天尊玉旨。”

他这话说得当真滴水不漏。

既不否认又不把话说满。

听哪吒说起这位师弟是个直来直去的英雄豪杰,可怎到了他这里开始拐弯抹角打起谜来。

白鹤拿出天尊玉札,见杨戬拜领后不忘打趣:“现在可以议了吧。”

杨戬本以为这位师兄是个不苟言笑的,却不想他也与哪吒一样,没半点架子,不过说起哪吒。自他削肉还父后,太乙真人以莲藕铸其身,又以凡人供奉养其魂。可那李靖不依不饶,砸了他的庙宇,断了他的供奉。好在太乙真人将他魂魄又送往昆仑山玉虚宫,以养魂鼎养之,亦不知如何了。

“敢问哪吒兄弟如何了?”

“好着呢!他倒是个急性子,先行下山一步,听说在周营立下不少战功哩!”

“这哪吒……有劳师兄了。”

杨戬送走白鹤童子,片刻不耽误,起身赶往周营。

正逢魔家兄弟施法摄了哪吒兵器,围困西岐。

哪吒见故人前来喜不自胜,又与他说起那魔家兄弟如何可恶,施宝摄了自己兵器,所幸道行天尊门下韩毒龙与薛恶虎带来粮草,一解燃眉。

杨戬拜会了姜子牙后便让其去了免战牌。

这魔家兄弟非同凡响,又有那通天的法宝傍身,姜子牙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哪吒力保,说起这位师兄更是滔滔不绝,连那韩毒龙与薛恶虎听了也瞠目咋舌。

原来这位就是玉鼎真人门下那位担山赶日,劈下九个太阳后又大闹天庭后不仅全身而退,还封了清源妙道真君的杨戬……

去了免战牌,魔家兄弟果真前来叫阵。

魔家兄弟虽非善类,但杨戬亦非等闲,驰马提枪以一敌四,好不神勇。

眼见那魔礼红故技重施,欲摄杨戬神兵,可杨戬之神兵更非凡物,当下化作一三首神蛟直冲对方面门!

魔礼寿见此祭出花貂便咬,当下便将前来助阵的马成龙咬下半截!

杨戬唤回三首蛟,在其手中化为惯用的三尖两刃枪。

也是那魔家兄弟此战命不该绝,杨戬见此玄妙,将计就计,卖了个破绽任那花貂将自己吞吃下肚。

哪吒见此怒不可遏,当下就要与之拼命,姜子牙怕他因此吃亏将他拦下从长计议。

杨戬曾练九转元功,七十二般变化,哪能轻易被花貂所吞。

待那魔家兄弟回营庆功松懈时便杀了那花貂,化其形状,窃听军机。

得知四人欲放花貂潜入周营吃姜子牙时便知机会来矣。

杨戬来到周营欲见姜子牙,谁知却被哪吒拦在了门外。

“你是何人?!胆敢化作二哥的模样,看我不将你好打!”哪吒白天见杨戬被花貂所吞,心生悲切,此时竟还有人假冒其身,当真可恶!

杨戬哭笑不得,他这小兄弟当真心思纯然,但见他眼眶都红了,又连忙低声安慰:“哪吒兄弟,确实是我,你细想来,我怎可能被那孽畜所伤?乃故意为之,刺探军情之计罢了。”

说罢便又化作花狐貂证与他看。

哪吒见此不胜欢喜:“当真是二哥!我就说二哥你神通广大,断不会着了他的道!”

也不知方才是谁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杨戬又变回原身,拍了拍哪吒的肩膀道:“走,带我去见姜师叔。”

杨戬将此去见闻一一道出,姜子牙更是大喜,有此良将,何愁封神大业不成?

又使杨戬再潜敌营,让他将魔礼红摄走的宝物盗来,好让哪吒断了失去兵器之相思。

杨戬闻言一笑,一挥云袖,便见哪吒被摄去的法宝一一呈现:“早就拿回来了。”

哪吒拿回兵器更是高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不知为何又觉得耳根发烫有些不大好意思,抱拳以礼:“多谢师兄!”

“你我情谊,何须见外。”

说罢杨戬又化作花狐貂前往敌营,那魔家兄弟本该命有一劫,封神榜上有名,却不是葬身哪吒与杨戬之手,而是命断黄天化的攒心钉下。

黄天化本欲将那魔礼寿手下吃人花貂一并收了,可这花貂抖抖皮毛偏变出一个人来。

黄天化不认得杨戬,可杨戬却知道他乃清虚道德真君的弟子,及时表明身份止了干戈。

此战大捷,周营内人人皆喜。

而玉虚宫的弟子们亦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姜子牙不欲让小辈们觉得不自在,祝捷酒饮罢便推辞离去,让他们在帐中尽情畅饮。

杨戬最为年长,又历经传奇,众师弟对他颇为敬仰,但哪吒不同,哪吒与他是旧时相识,当哪吒说起他当年劈山救母之事时,黄天化却不禁悲从中来。

“黄师弟怎么了?”

黄天化饮了口酒郁郁道:“我自幼被师父收养,练就一身本事,此次下山一助子牙师叔,本想着可乘机与家中父母团聚,谁知我母亲竟已惨遭纣王毒手,魂断朝歌……”说到此处,桀骜如黄天化,眼眶亦泛了红。

杨戬幼时家破人亡,全靠救母的信念才熬了过来,可终究怪自己年轻气盛,就算杀上天庭,也没能将母亲救回,反使得母亲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丧母之痛他自感同身受,走到黄天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那便杀上朝歌,为你母亲报仇,众师兄弟与你同仇敌忾,何愁他成汤不灭!”

“二哥说得对!他殷商气数已绝,众师兄弟齐心,定能铲除那无道昏君!”哪吒说罢也上前一拍他的肩膀笑道:“大好的男儿,哭什么?众师兄弟都在呢,不行还有诸位师父师叔师伯,白鹤师兄说了,咱们玉虚宫最护短了,定不叫你受了委屈!”

杨戬被他这话弄得哭笑不得:“白鹤师兄什么时候说的?”

“自然是我在玉虚宫内养魂的时候。”哪吒干脆在黄天化对面席地而坐,又为自己斟了杯酒:“听说此番伐纣咱们玉虚宫的师兄弟都会来,可偏白鹤师兄在玉虚宫逍遥快活……”

“不可无礼,白鹤师兄自有使命在身,切莫妄议,时辰也已不早,大敌当前,各自歇了吧,莫要误了大事。”

宴席散后,杨戬独自拿了壶酒纵上了屋顶。

只见杨戬倚在房脊之上对月独酌,一身白色衣袍于夜空之中分外显眼,士兵皆知帐中来了不少能人异士,又是丞相师门故旧,见了也不稀奇。

一道凌风刮过,一只细犬身手敏捷亦攀上屋脊,来到杨戬身边,正是那哮天犬。

哮天犬口中还衔着一团白色毛茸物件,邀功似的叼到杨戬跟前。

杨戬施了个小术,将酒坛悬于空中,将那毛绒物件捞近身前才借着月光瞧清楚,竟是一长耳仙君。

此兽乃文王吐子而生,故名兔子,西岐上下皆不得食。哮天犬并非俗犬,更通灵性,自不会伤了这物,只叼来与主人解闷。

“你倒是好心。”

得了夸赞,哮天犬吐着舌头,又往杨戬身上蹭了蹭,好不欢喜。

杨戬又复倚了回去,将那兔子架了起来,与那红色的眼睛对视了良久:“可是大公子?”

兔子自不会说话,嗫嚅着瓣唇一副痴憨模样。

杨戬觉得自己大抵是醉了,竟对着一只兔子自说自话。

抓来一阵晚风,将兔子送回了地面,那兔子亦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真有灵性,在原地站了良久才被寻来的侍女带走。

“哎呀,老祖宗找了许久,怎跑到这儿来了。”

杨戬倒酒的手微微一顿,莫非真是公子?

魔家四将战死后闻太师自是不肯善罢甘休,拜仙山,寻仙岛,请来无数修士前来助阵,欲挽成汤气数。

奈何成汤气数已尽,封神大业必成。

阐教与截教弟子陆续下山,不仅昆仑十二上仙悉数参与,就连元始天尊与通天教主也出手了。

万仙阵与诛仙阵声势浩大,使得教中无数弟子魂断于此,名刻封神榜。

此事终究惊动了鸿钧老祖,才平息了此事。

不过封神之战未歇,杨戬等人继续留在周营协助姜子牙。

韩毒龙与薛恶虎死了。

还未能亲手为母报仇的黄天化也死了。

……

虽知他们将因此登上神位,可杨戬心中依旧有些烦闷。

不禁想到自己当初,也是同他一般的年纪,也是一般的少年气盛,也是为母报仇……

封神之时黄天化居功至伟,仅次柏鉴。

可如此又能如何,终究没能为母报仇,还落得个榜上留名,无缘仙途的下场。

白鹤童子送完天尊玉札后并未立刻回玉虚宫,而是留在原地,待封神礼毕,再回宫禀报。

白鹤童子心思何等玲珑,早已看出他的心结,请他借一步说话。

“师弟你相信天命吗?”

“师兄为何这样说。”

白鹤童子望着远处唱念名单的姜子牙道:“封神之战牵涉甚广,可榜上之名却早已拟定。闻太师如此,天化亦如此。”

杨戬知他言外之意,沉默良久,化出三尖两刃枪,只凌空一划,百里外的一座山峰便被削去山头,当真是英雄气盖世,豪杰世无双。

“可我不信。”

白鹤童子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许久才反应过来,捂着嘴笑轻了一声,却并非嘲讽:“不愧是你。”

杨戬肉身成圣,号清源妙道真君,听召不听宣,本不受天庭管束,可偏偏去做了天庭的司法天神。

自杨戬做了那司法天神之后,哪吒便觉得他有些不大一样了。

他印象中的二哥乃是绝世的英雄,有情有义的好汉,怎可能去做了天庭的……

鹰犬。

守着那破旧陈腐的天规,将亲生的妹子压在了华山之下。

哪吒不解,更不甘。

当初李靖推他庙宇,断他供奉,是杨婵一个弱女子站出来以命相护。

不过是爱上了一个凡人,有什么大不了?

不仅将她压在华山之下,还要对其子赶尽杀绝。

哪吒看不过去,也就此去灌江口劝了数次,每次都不欢而散,终究越行越远,成了陌路之人,也成了仇人。

哪吒走后,杨戬不语,只用冬至所收集的梅花上的雪水沏了壶新茶。

茶刚沏上,对面便出现了一个人。

白衣如旧,鹤发童颜。

正是白鹤童子。

白鹤浅饮一口,是他最喜欢的雪山精萃。

“师兄也是来劝我的?”

“非也。”

“那师兄就是来帮我的了。”

“自然。”

杨戬逍遥扇一展,随手轻摇,好不风流。

“自我做了这司法天神以来,可谓是众叛亲离,连哪吒兄弟亦与我形同陌路。都说我做了天庭的鹰犬,连自家妹子都不放过,可恶至极……”

“我信你。”

“师兄信我?”杨戬一收折扇,对上那双似乎永远都不会扬起半分波兰的黑色眸子:“不,师兄你不是信我,是信天命。”

杨戬也不恼,只轻笑一声,将他茶盏中所余茶水一饮而尽:“不过无妨,至少说明,天命是站在我这边的。”

事实证明,天命确实是站在杨戬这边。

他虽看似天庭鹰犬,实则对沉香暗中栽培,劈山救母的悲剧只他一人便够了。

那是他的妹妹。

是他的亲人。

是他的遗憾。

他失败了,黄天化也失败了。

可沉香必须成功。

他要让那玉帝知道,这些年来,他的恨,从未消弭。

他不信命,可他不介意让自己变成天命的推手,逼那玉帝放下尊躯,修改天规。

在沉香劈山的那一刻玉帝明白了,他被自己这个好外甥摆了一套。

“杨戬,你还要再造一次反吗?”此言一出,天象异动,劈下雷霆万钧。

玉帝历经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人间天子一怒尚且赤地千里,何况玉帝乃万神之尊。

“如果我说是,又如何?”

玉帝觉得他当真可笑,更让他想起百年前那大闹天宫的孙悟空。

亦是这般不自量力。

“众神听令……”

见他欲号令诸神,杨戬亦忍俊不禁,亦不知是否因亲缘之故,神态竟与那玉帝有几分相似,却是多了几分恣意与桀骜。

“封神之战后,放眼这漫天诸神,有一半都是我玉虚门人,剩余那半,俱是我玉虚亲手送至封神榜上。陛下,此乃……天命所归矣。”

黄天化率先率那三山五岳拜曰:“还请陛下三思。”

哪吒今日才知杨戬所图,当下效曰:“请陛下三思。”

白鹤童子紧随其后:“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

众神垂乞,就连那紫薇大帝亦赶来为其陈情。

玉帝看着漫天诸神沉默了许久,冕旒之后的双眸看不出是喜是怒,只喃喃道:“好个天命所归,好啊……杨戬,你还真是寡人的……好外甥。”

又是一年春。

杨戬于院中指点沉香习武,清风送来一阵清凉,也送来一阵桃花香。

“二哥,午时了,让沉香休息一会儿吧,我准备了午饭,这么些年,定要让再你瞧瞧我的手艺!”

“娘!”

沉香见了母亲,心中欢喜,却也不忘偷偷看那严厉的舅舅一眼,见他点头方跑了过来,宛如孩童一般投入母亲的怀抱。

“三妹你们先去吧,我随后就来。”

“好。”

“今天练得怎么样?”

“可好了!舅舅都夸我来着。”

“那你可要好好练,将来成你舅舅一般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见母子二人渐行渐远,杨戬又沏上一壶雪山精萃,对着于石桌对面逐渐现身的白色人影道:

“你还信天命吗?白鹤师兄。”

end

*:出自《西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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