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裴照视角

-----正文-----

我有时也会想，若是殿下或是太子妃想起来往事，该怎样。

只是每每一触碰到这个念头，我都会立刻把这个想法甩出去。一则我觉得不可能，二则，不论哪一方忆起，都该将是一场灾难。

直到那日，太子殿下受伤后醒来。

太子殿下还很虚弱，静静地躺在床上。他叫了我一声，我便明白了。

他说：“阿照，我要让你亲自做一件事。”

还能有什么事呢？

我跪下叩首：“是，臣遵旨。”

殿下眼神少有迷茫，似乎在思考，却短暂仿如幻觉，他微微颔首，又回到骄矜自持的太子：“多谢。”

荒原大漠，很容易迷路，可我却无甚隐忧。一弯泠泠新月悬挂天边，为我指引方向。

再者于我而言，太子殿下与太子妃一同掉下悬崖还如昨日之事清晰，毕竟如此惊心，如此近乎神迹。

山回路转，我喘了口气擦了擦汗，前方是如镜子般平静的湖水，安安静静的倒着月亮的影子。湛蓝的湖水在新月的映衬下，仿佛一面光滑可鉴的水晶盘。

这便是忘川了。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我不能明白，天神既然选择让他们二人忘记前尘，又为何让他们记起呢？

我取了水，并未作多停留。

太子殿下伤病未好，东宫又是一团乱麻，不一定会出什么事，还是尽早取忘川水回去，太子殿下才肯心安。

临走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神湖虔诚的磕了三个头。神湖被月光笼罩，更显神秘莫测，高耸的悬崖仿佛入云，与三年前无什么分别。

天神能原谅我的罪过吗？我做的这一切，是对的吗？

理智告诉我，是对的，我做的就是最好的选择，这对两个人都好；更何况，太子殿下是天下未来的君主，臣事君以忠，我只是奉命行事。

可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我，不对不对。一个身影静静地站着，如红云般让人移不开眼，笑着看向我，一如平常见她时那般。

她开心的叫我一声「裴将军」，仿佛在说：那我呢？

我闭了闭眼睛。

回到东宫，我就立刻见了太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回来请我喝酒。

我抱拳行礼：“谢过殿下，臣不负所托，只是...殿下是否想清楚了？”

太子顿了顿脚步，却没有回头看我：“阿照，你知道吗？我醒来的时候有多高兴，就有多后悔。我竟然这样对她，让她在东宫里孤独的活了三年，我的心都要碎掉了......”

太子捂住他受伤的地方，突然直直向下倒去，我大惊，慌忙上前扶住太子：“殿下！”

太子急促地喘着气，眼神里满是悲怆，我心中不可谓不震动，我低声说：“殿下伤初愈，切不可忧思过重，否则伤身伤神。况且，太子妃生性天真活泼，就算在东宫也是管不住她的，她总能寻到让自己开心的去处。”

“我这样的人...”太子苦笑着摇摇头，“到底是我对不住她，我做了那样多的错事......”

我正准备劝慰，太子突然拉住了我的手：“阿照，我是对的吗？我是对的吧？天神让我记起，不就是让我好好对她一辈子吗？我...我会一辈子对她好的，只要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我实在是怕了......”

他的眼睛逡巡着，妄图在我眼中找一些支撑，支撑他摇摇欲坠的立场。殿下此时如同无理却脆弱的男童，于是我只好反握住他的手，告诉他：“殿下此举之后，若能保太子妃年岁无忧，自可抵下之前犯过的错。”

“是吗，是吗。”太子喃喃自语，不再理会我，只一味沉浸在自己深不见底的情绪中，一时间难以自拔。

罢了，罢了。

我既知太子不会改变他的主意，又何必让他图增悲伤后悔呢？

于是我亲眼看着太子殿下再一次喂太子妃喝了忘川水。

太子重新推翻了很多计划，有些甚至比原计划凶险百倍。有人极力劝阻，可太子不为所动。

只有我知道，他推翻这些，只为一件事——舍去所有需要太子妃冒险的部分，哪怕，只是可能涉险。我几次想要开口，最终没有说出什么。

还好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很多，太子如愿以偿，我也才放下心来。

太子请求我每三年去取一次忘川水，以防后患。

我犹豫一下，最终答应了。

一次我作金吾卫当值，路过太子妃殿，听见一阵笑声。

仿佛是太子嘲笑了太子妃踢蹴鞠不好。

宫人一等或各自忙活，或垂手站立很远。

那块地方那么大，可就如同有什么结界，只能容得下他们两个人。

太子妃捂着不小心被踢到的头，瞪了太子一会，生气地说自己不玩了。

太子依稀在擦笑出来的眼泪，缓了一会低声对太子妃说了什么，太子妃才转怒为笑。

太子妃的声音如银铃清脆，传的很远。她开心地说：“好，等过几天你带我去划船！这次我一定划得比你快，这次你可不能耍赖，阿渡！你来当裁判……”

我悄悄离开了。

后来，洛熙公主嫁给了我，我与她相敬如宾，皇上还赞许我们为朝中夫妻典范，我心中无波无澜，跪下叩谢皇恩。

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大约是心中没什么情爱的人，才能被这样称赞吧。

那些轰轰烈烈爱着的人，又怎么肯心甘情愿相敬如宾呢？

太子后来成了皇上，性格愈加沉稳内敛，只有在皇后面前，脾气幼稚有时似顽童一般。

他们也会吵架。经常深夜，皇上怒气冲冲穿着便服就冲到我府上。洛熙总是害怕皇上迁怒于我，我却知皇上不会如此。

其实我并不需要做什么，只需给皇上倒上一盏茶，静静听他的抱怨就是。他发泄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就又回宫了。

他悻悻地道：“回宫晚了把她吵醒，又该把我赶到偏殿睡了。”

洛熙知道些内情，总惴惴不安地说：“皇后对皇上太过不敬，皇上是否会记恨于心，毕竟……皇上是那样心思深沉的人。”

我握着她的手，安抚道：“不会的。”

当然不会。

他怎么舍得。

有时夏日太过炎热，我和洛熙便会到山中庄园避暑数日。夜晚繁星点点，蝉鸣声声，风过林梢，如涛如浪。

我喜欢独自一人在夜晚外出散步，总是想起很多前尘往事来。

此夜无星，月亮高挂悬于山边，不知名的虫儿在鸣叫，忽然间来了很多萤火虫。我停下了步伐，萤火虫似有灵性，轻轻停于我的指腹。

我久久地望着，忘记了时间。

一阵清风吹过，那些萤火虫争先恐后地飞了起来，我手中的亦离我远去，与它们一起，化作无数细碎的流星。

这样美的萤火虫，只有照亮心上人，才能得到永恒吧。

没人回答我，唯有一轮明月静静照着我。

我明明对诗文是极其不通的，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句话。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