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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下课还有十分钟，卓扬就听见窗户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转过头一看，果然是云青偷偷摸摸蹲在教室外面朝他挤眉弄眼。

他视若无睹般收回视线，任由云青在外面自讨没趣。直到老师讲完最后一道题离开，他才不紧不慢地走到后门，问云青来找他干什么。

云青朝他眨眨眼，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圈，“买了辆新电瓶车，晚上带你去兜风？”

一辆车就能让他高兴成这副模样，卓扬无奈地盯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喜提新车，跑来我这嘚瑟了。”

“哥，我的好哥哥，”云青直接上手拉他，没脸没皮地撒起娇来，“我最近学得无聊死了，你就当陪我散散心嘛。”

卓扬早有预料，云青不过是想找个借口逃晚自习，不仅要逃，还要拉着他一起逃。可他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面前一向没什么威慑力，换句话说，对方撒个娇，他就拿他没辙。

他揪着云青的耳朵哄他先去吃晚饭，到最后还是坐上了后座。云青这几年个子窜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就比他高了半个头，现在又非要主动给他戴头盔，俯下身也藏不住弯起的嘴角。

卓扬忍不住逗他：“电瓶车算什么，你哪天买辆摩托带我兜风还差不多。”

“那只能等哥快点成年来载我了。”

刚搬来这座城市的前几年，卓扬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像个彻彻底底的异乡人，唯一消遣寂寞的方式就是傍晚时分坐在海边吹风。而如今他和云青一起无所事事地逃晚自习，绕着海岸线一圈一圈地游荡，忽然觉得生活太会捉弄人，夺走他的一切，又塞给他一个不省心的弟弟，让他得以汲取亲情和幸福。

湿润海风扑面而来，云青哼歌的声音也被风吹散，他听见对方在说什么，却听不真切。问了两遍都没听清，云青直接在路边停下车，大声重复：“哥，你以后想去哪座城市？”

“没想好。”他想了想，诚实作答。

“那不管你去哪里，都要带上我，可以吗？”

他说完就伸出手指要和卓扬拉钩，卓扬下意识想伸出手，脑海中忽地闪过他曾对云青许下的承诺——成年后他会离开这个家，不带给他们一点困扰。

然而云青却像是忘了过去的一切，只是固执地伸着手，催促他快点答应。卓扬对上他的眼睛，在黄昏下闪闪发亮，他没法继续迟疑，钩住对方的手指，低声应答：“好。”

深夜卓扬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却怎么也睡不着，一旦闭上眼就会被回忆淹没。

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总说父亲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再过几年就会回来找他们。卓扬对这个拙劣的谎言深信不疑，直到那个自称是父亲现任妻子的女人气势汹汹地找上门闹事，他终于迟钝地明白了一个事实：他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见到母亲的眼泪，她因为打工累到晕倒时没有哭，拉扯着卓扬长大时没有哭，被周围人议论时没有哭，却因为那个狠心抛弃她的男人哭了一次又一次。她将初恋的故事视若珍宝，急着为毫无责任感的男人辩解，总是说“他只是放弃了选择了他的父母，我不怪他”，卓扬只觉得荒谬可笑，他被迫学会成长，过早地学会恨一个人。

母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因癌症去世，那是卓扬第一次见到自己所谓的生父，那个穿着正装、面无表情的男人，眼里没有不舍，只有让他作呕的怜悯。

“以后我会给你一个家。”

他的母亲都不在了，又哪里来的家？不管去哪里，都只是为了活下去。他沉默地跟在男人身后，像个提线木偶那样被领进陌生的房子。那对夫妻貌合神离，总是在外各玩各的，他唯一能接触到的人是比他小一岁的云青。

被溺爱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接受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他用本能的恶意反抗着卓扬的出现——倒掉他的那份饭菜，往水里加粉笔灰，撕烂他的作业，骂他破坏别人家庭。可事实的确如此，他就是个没有家的可怜鬼，在哪里都会被人讨厌，他不想辩解，也没有理由辩解。

他尽量不与云青正面接触，却没想到对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张他母亲的旧照，冲上来骂他和他妈一样，都是贱货、婊子，不要脸的第三者。他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明明是他那个好爹为了利益丢下母亲，却要她来承担所有的骂名？

卓扬一遍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攥紧了拳头，往阁楼走去，那是他唯一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那一夜的星星格外的多，他记得母亲说过，如果你想念的人也正在想念你，那他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永远陪着你。

他的眼眶发酸，只能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来。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卓扬猛地回过头，看见云青呆站在那里，低垂着头，“对不起，白天我不该说得那么过分。”

“有的话你确实没说错，是我破坏了你的家庭。”卓扬平静地回答。

云青神差鬼使地走到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的视线仰起头，和他一样注视着夜空，想不通只是几颗破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卓扬主动打破沉默，“你不用担心，等到成年，我就会离开这里。”

他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盯着卓扬的侧脸。起初是因为讨厌他，所以用尽了各种手段，想要看他吃瘪看他难过，可无论他怎么闹，卓扬都不给他一个反应。

然而现在他又觉得，这个哥哥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云青决定大度地作出人生中第一个让步，“那我就勉强委屈自己一下，让你做我哥四年吧。”

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卓扬揉着眼睛去开门，只见穿着单薄睡衣的云青站在门口，“哥，我睡不着，陪我聊天呗。”

他刚想继续说下去，忽然看见卓扬微红的眼睛，连忙追问：“你怎么哭了？”

卓扬下意识低下头，后知后觉这样才更心虚，糊弄道：“打了个哈欠而已，说吧，聊什么事？”

云青直奔他的床，在上面幼稚地滚了好几圈才开口：“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他一时间起了兴趣——云青光凭一张脸就不缺追求者，可就连卓扬自己都谈过恋爱了，云青还是跟感情没开窍一样，只知道天天逃课打游戏，连点暧昧的苗头都没有，“谁啊？”

“说了你也不认识，”云青凑到他腿边，“哥，可是我知道，他肯定不会喜欢我的。”

“这有什么，你要是喜欢就去试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后悔好。谁这么不识相看不上你？”卓扬笑着逗他。

云青一下子坐起身，若有所思般想了好一会儿，“哥，谢谢你，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话音刚落，便踩着拖鞋风风火火地跑回自己房间。

锁上门，云青低下头深深嗅了一口自己的衣领，那里还残存着哥哥身上的香气，光是靠着这个，他就能做一夜的好梦。

云青说不出口的是，他喜欢的人，就是哥哥。

而这无关亲情，是想要拥抱他，和他接吻、做爱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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