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生,按祖辈的话事儿,也该是个拿笔吃饭的。
-----正文-----
刘生,按祖辈的话事儿,也该是个拿笔吃饭的。
过往的二三十年里,无论是春三月还是冬三九,链轴吱呀声里或迎着飞絮蹬踏板或踩着碎雪推车把,刘生和他那辆有年久的“凤凰”总一起溜着这不大不小的四九城,街头巷尾看过东家望西家。
报社的整版整面往往印不上刘生的笔墨,人们从不太分得出心神的夹页、小边角才是他吃饭的活计,家长里短、轶事闲言挨着边角挂上几笔,可有可无地撼动不了人们的生活半分,也撼动不了刘生的版面位置。
直到他拎起布包,揣着他在报社的全部身家,缓缓抬腿跨坐上他的“凤凰”,他也还是报社诸位同仁口中那个同张生、李生、王生都毫无什么分别的刘生,听起来大抵是个读书人,只不过考不上功名,印不上版面,途穷于此。
决意辞职的那个夜晚,刘生静躺在床却思绪不止。窗外的风力道渐起,一声赶一声,吹出晃动的光影直直映到里屋内墙上,而刘生的挣扎则掺着光影渗入墙里。
终究是版面见不上他,他便做了懦夫,丧了胆,失了魄,断尾自怜。
放下报社、放下版面的半个月里,刘生也不管不顾他的“凤凰”,任着它在墙根下风吹日晒地发锈。几日不往屋外走是他常有的事,院里转转,给花拉个架子,修补掉墙边孔洞,随手一件事就能耗上小半天,走到巷口会会街坊都是新鲜事一件。
刘生体型瘦削,身高臂长,这段时日下来,可圆润些许。直到那日他收拾起书桌,坐在之前用笔的位置上左右翻看,手又无意识地摩挲起来。他那晚终是把自己灌了个半醉,报纸铺叠了大半张桌子,酒香压不住那时有时无的油墨味儿。翌日刘生偏偏又起了个大早,伴着头疼和眼里金星将他的“凤凰”推上街口摸了些油,与摊主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两句,就慢悠悠地蹬车远去了。
刘生从来转起这四九城都是固定的习惯套路,必要从那“迎宾出日”的朝阳门起步,顺着往最热闹最有人气儿的巷子去溜去瞧。今个他溜到半下午,可才算找到件新鲜事儿。
人字胡同顶头上那家甚不常见的先生,今日竟然开着门同门外站立的高挑青年冷面相对。“嚯,奇事儿哈!”刘生轻叹一句,脚支停了车推到梧桐树荫下看了起来。
不出几分钟时间,那先生回完了话,抬手便要关门拒客。门外青年急得脸红,顾不得手上的东西,忙伸手阻拦,门却还是丝毫不受影响,青年后见实在无法只得连叫下次拜会。待门没有停顿地关合如初,青年仍停留在门口,低头整理着手里握的一沓纸张,看不出要走的打算。刘生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推车走上前。
“这是什么事儿啊,我可不长看见这样的场面。”刘生扬声发问道。
“请问您是?”青年脸上的红还未消掉,此刻躲闪回避着刘生打量的目光,谨慎地回问。
“都是附近的街坊不是,来找先生恰巧碰上了。”刘生说着一顿,“你这是?”
“那可能要麻烦到您了!”青年听到这话,就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您们要是关系这般相熟,可能去跟先生说说,让我进去一见?”
“这,总得听听事儿,若是可行,我必然说说,给你个机会进门。”刘生边说边轻拍着青年的脊背,把青年引到门侧偌大的树荫里。此时此地的环境十分合适从长计议,事情也就自然而然地向刘生展开了。
半晌,刘生送走了青年。他又坐在阴影里思考了片刻,站起身将“凤凰”靠在了树边,全当栖木而息,自己则敲响了那扇院门。
不过几日,青年又上门拜访,他这次如愿以偿地跟着刘生进了门,拿出上次那沓印章构思设计图放在桌上,想恳请先生——这位篆刻名家指点一二。那位先生没有抬头,也没做任何回答,只是慢慢用手里的刀磨刻着小块青玉。
渐渐地,青年出入愈发频繁。他常常来院里一坐就是一下午,有时看看先生做篆刻的活计,有时自己拿着画本在院里写写画画。先生有时间否定几句,青年也不恼,好脾气地照单全收。
天气眼看着由初秋转入了冬,青年这次跟刘生一起推开了先生的门,他们踩着咯吱声的积雪,呵着团团白气走入里屋内。这次随着干果被搁上桌子的,还有一册青年自己设计成样的鸟虫篆印风的作品集。
“几于缪矣!古玺印风不可失,怎能如此取巧,简直失其章法,有违传统!”先生气急,不管不顾地扔下手炉,砸在桌几上的声音也砸进了三个人的心里。
“先生,古制自战国而来已传了千百年,一味固守未必实得其法。改换之,以先秦变体做鸟虫篆,变化中独见其特色,究竟有何不可?”青年这次迫切地争辩起来。
“你,简直投机取巧!”先生已然不耐烦再听这些说辞。
“您也还是固步自封!”青年直接走出了屋,这是一次不欢而散。
之后光景,青年再也没登门。刘生光顾次数反到频繁些,仿若第一次知道这里住着一位艺术大家,要憋着劲写什么大新闻一样。刘生离开报社许久但又拿起了笔,他离不开他的活计,思维和笔总要建立起新链接才能令他完全回归常态。
年后,有消息传来,青年的作品集入围了篆刻相关奖项评审。而青年转述给刘生,自己收到通知当天,还收到了一枚玉制古体章,用刀熟稔。刘生讶然,又为自己几近完成的系列稿件添置了一篇尾声。
报社连着三版用大版面刊登了对青年的几次跟进采访文稿,人们口耳间也传开了这篆刻新秀的故事。几日后,报社却意外收到了一沓关于先生的系列采访稿件,署名文刀。结尾赫然写道:由于古法篆刻,他断开了与周遭的一切联系,如卵石般一股脑儿扎进海里,却不想水面上的圈圈涟漪引来了同游人。对于篆刻而言,鸟虫篆的新路是对古制篆刻的链接选择,断裂并不意味着断裂。他终是用那枚如今在青年手中反复摩挲的玉章,跨越断裂,看见了新选择。
-----
题头四:我有时候靠着断裂来确认与你的链接。——丢石子
其实灵感起始是源于许知远和项飙所谈话的那期十三邀:【周遭】概念在人们眼中消失。熟悉感与习惯使然造就的漠视和忽略应该令我们恐惧,断裂是骤然警醒的良药,我们只是习惯性链接而习惯性遗忘,无论是对个人还是对早已成为吃饭活计的事儿(所谓职业)。后来写着写着就成了这样一个偏题不相干的东西。
关于篆刻的相关内容有参考百度,还附带上一些不过脑子的瞎掰与含糊蒙混的瞎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