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一次夜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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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晚，群星璀璨，玻璃般平静的湖面腾腾蒸起变幻莫测的云雾，远方传来时断时续的童谣，歌颂着古老而隐晦的秘密。

一身寒铁铠甲的战士手握长刀，踏进掩埋在山石缝隙里的废弃庙堂。石壁歪歪斜斜地倚靠在一起，交错着拼集出不知名的图案，粗糙的神像颇具亵渎意味地趴在门口，少了小半个头。她向内殿走去，耳边絮絮低语的风噤了声，莹莹月华沿着盔甲逶迤的纹路渐渐消隐，脚下的石板散发着一股腐败的气息，前方的路黑如泥潭。

而来者神色如常，挥出一道月华，却未能显露敌人的身形。地面变粘稠了，角落里的阴影似乎在诡谲地游移。战士蹙起眉，持刀横在胸前，倏忽间一步踩空，向虚空坠去。

“戴安娜。”

炽热的阳光不留情面地打在面颊上，她有些迷蒙地睁开眼，捂住隐隐作痛的头，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怎么睡得如此昏沉？太阳都快下山啦！”

她抬眼望去，褐发的拉阔尔人笑弯了双眼，伸手轻捏她的脸。她一边拨开那只作祟的手，一边情不自禁地跟着她笑：“你一向知道我起不来。”

“好啦，还不了解你吗？”蕾欧娜向她眨眨眼，清澈的嗓音如夏日温煦的风，“走，昨日发现了一处好景色，带你看看！”

于是她便迷失在夏日的风里，亦步亦趋地跟着向前。

她们手牵着手，盘行至一处不高的落崖。入目的是散落着碎金的海，礁石与浪花碰撞出连绵不断的白噪音，余晖轰轰烈烈燃着半边天空的云，铺洒开一派天真烂漫的绯红。而她与喜欢的人肩靠着肩，坐在巨石上远眺，群鸟欢颂着生命的赞歌，粼粼的波光迷失了时间的记度。

不知不觉中，夜色倾覆天际，弯弯的新月缓缓升起，跨越昼夜的规律渐行渐满，直至一轮完美的圆。万物如覆白霜，她望向指尖虚妄的月华，心下升腾起一种怪异感，像唱诗班高低起伏的曼妙和声里混杂了沙哑的谩骂，高耸入云的神像脚下浓厚的血腥味的阴影……

等等，阴影？

她正欲探寻这转瞬即逝的违和，一阵突兀而罡烈的风席卷而来，吹散了她的思绪。她爱的人迎风站起来，单手握拳，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其实，我还有件事想和你说。”蕾欧娜转过身，直视她的双目，神情严肃，“我……写了回信，想亲手交给你。”

她望进蜂蜜色的瞳眸，对方的神情正如她熟知的那般令人心安。

“怎么？”可能是盯得有些久了，面前的人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穿着，有些困惑地看向她。

“没什么。”她接过对方递来的信纸读起来，方方正正的字体一如侍僧的为人般诚恳，直率地诉说着她们对彼此的心意，那些纷至沓来的教派内务，以及无处安放的日与月的真相……

“再给我一点时间。”蕾欧娜握住她的手，坚定道，“欧文长老，芮尔长老，祭祀们，人们值得真相。”

她微微笑着，说不出话，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欧文长老，芮尔长老……不是早就死在了我手里？”

面前的人如流沙般消逝，一轮满月沉入海底，透露出支离破碎的光。她不由得放声大笑，笑得发抖——这世事本荒谬，活该九天八荒皆苦。

“梦魇！”

只听一声暴喝，鸦青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刹那间染得雪白，再睁开眼时，已是华光流转的紫眸。

眼前的一切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残破的庙宇，遍地蠕动的黑影。她反手将刀插入这诅咒之地，以刀尖为圆心，一霎间迸发出暴烈的力量，留下一道环形的残影，虚空的怪物被月光击破，余烬缓缓消逝在夜色中。

尘埃落定，她有些踉跄地走出庙堂，捂住半边脸，指缝间溢出漉漉的光。

她根本没能寄出那封信。

“异教徒。”那人看着她，仿佛看向什么死物，让她如坠冰窟，浑身战栗。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蕾欧娜……又或者……拉阔尔人从来如此，只是她被感情蒙蔽了双眼。

而真相伴随着禁阁里腐烂的典籍，掩埋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谎言里，最终，她拾起长刀，仓惶逃离了一同生活了十余年的陌生人，开始了漫长的，没有尽头的漂泊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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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稿发表在Lofter，AO3有备份（名称是desc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