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丹,我流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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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她一瘸一拐地拄着木棍,奔走于昏暗的巷子里。塑料棚子的唰啦啦地响,杂草丛生的黄土墙根传来阵阵难闻的气味,纸壳下蜷缩着一动不动的流浪汉,露出的手臂上插满针管,冰冷的河水里站着劳作的洗衣妇,手中的红衣服像水下晕开的血迹。
她心中惴惴不安,越是加快脚步,越是步履蹒跚。她奋力向前跑,却比路旁嬉笑着玩闹的孩童还慢,脚下的路像泥糊的一样,拼尽全力也拔不出脚。
“黛希,黛西。”有人在喊她,那声音逐渐分裂成无数的合声,变得含混不清。
她回过头,看到身后乌压压的人群,有戴眼镜的医生,西装革履的律师,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提着刀的混子……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流露出食人的渴求。
她拖着残腿,拼命跑着,一个踉跄滚落河堤,跪倒在浅滩上。
“黛希,黛希,戴……”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望向水中的倒影,那是一个男性,白发金眸。
不对,不对……她的双手在颤抖,凝视水中的倒影,我到底是……
“叮叮叮——”
闹钟聒噪地响起来,丹尼尔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他慢慢坐起身,单手捂住脸,花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床尾立着铝制的拐杖,床头柜上搁着他的转职报告,记者证胡乱地甩在书桌的左侧,几份稿件和纸笔摊在右侧,桌角齐墙屹立着一只玻璃罐,里面装满了湖蓝色的弹珠,被百叶窗间隙中漏出的一条条阳光穿透,璀璨得如同粼粼波光的海。
那颜色刺痛了他的双目,他拄起拐,走出房门。
2
“喏,早餐。”秋递给他一个纸袋。
“谢了。”丹尼尔把报告单和一小捆雏菊放在腿上,接过袋子,系好安全带。
他们驾驶过大片大片的草地,树影斑驳的公园,阳光透过车窗照在报告单上,青年微微蜷缩手指,摩挲手中的纸张。
少女疲惫的笑靥贴在报告单的首页,姓名栏印着黛希两个字。丹尼尔低垂眼眸,微微捏紧纸沿儿。
那是一个与他同龄的女孩,六年前她出门打工的时候被歹徒击晕,强奸囚禁了三个月。逃出生天后,她四处求治于救助所,却没有一个人肯帮她堕胎,因为一旦被发现,医生将面临协助谋杀的指控,而她将面临八至十年有期徒刑。
八至十年,她不想把自己的半生搭进局子里,成为人们口中的谋杀犯。
于是她回到那破败的,她曾奋力摆脱的家,捱过六个月的备产期。
挺着肚子的少女被运进产房,强奸犯被押上法庭。
才判了三年。
人渣的血脉哭嚎着出生,妊娠纹遍布肚皮和双腿,软组织也出了问题,走路一坡一坡。为此她丢了工作,为了糊口,当了妓女。
而小孩呢,作为强奸犯的种,出生就遭人唾弃。母亲也还是个孩子,连自己都照料不好,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及他,小东西只能常年混迹于阴湿的桥底,和其他流浪儿一起在漂浮着垃圾的水沟里玩闹。
他们被挤落于城市的边缘,为生计疲于奔命,生活却还未曾打算放过他们。
3
去前,丹尼尔作为特派记者,跟着卫生部的线索调查癌症之乡的根源,他们沿着超标的重金属一路追查,最后发现是位于河岸上流的工厂废水泄露,导致一整片临水的村落患癌。黛希是他第一个采访对象,刚在临终关怀中心见到这对母子的时候,两个人裹着脏兮兮的毛毯,瘦的像路边的枯树枝,女人一脸憔悴,男孩却笑得很甜。
他的心被狠狠击中了,特别想为他们做些什么,可他不该投入过多的感情在个体的悲剧上,他反复劝说自己,一篇好的报道是客观的,理智的,共情又不共情的。
“哥哥,我们门前那条河究竟会流到哪里呀?”
“溪水汇聚成河,河流汇聚成海。”他握住孩子的手,“那里有各种各样的鱼,珊瑚,水母,像一个小世界。”
小孩已经癌症晚期,一天,一天,肉眼可见地衰弱,枯萎。他帮了力所能及的忙,却不比一只掉进柏油漆的蚂蚁更徒劳。
临走前,孩子送出自己珍藏已久的弹珠,问他什么时候去看海。面对这条几近终结的生命,他僵直地举着相机,像个收集素材的机器,扪心自问,他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一纸好看的稿件。
于是他望着桌子上的弹珠,日思夜想,辗转难眠。除了消费他们的苦难,他还做了什么?
4
偌大的墓园里只来了两个人悼念,秋与丹尼尔并肩走过一排排石板,停在黛希母子的碑前,少女接过青年手中的花,弯下腰将其轻置于大理石板上。
小雏菊在阳光下开得夺目,明黄色的花蕊衬出花瓣无瑕的白,鲜明得令人喟叹。
他们伫立于墓碑前,静默着。远方传来清脆的鸟鸣,风拂过落叶,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
直到丹尼尔支撑不住伤腿,握住拐杖的手微微颤抖,秋搀扶住他的小臂,低声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青年点点头,分了一部分重量给女孩,与她相伴着离开。
“腿还好吗?”
“还扛得住。”
秋架着比她高两个头的男人,看向他的伤腿,语气沉下来:“几个混混已经落网了,故意伤害能判他们七八年。”
丹尼尔气息有些不稳:“比我预想得好很多。”
秋长叹一声:“后面的就交由我处理吧,部长、委员会在内的管理层都被处分,涉嫌职务犯罪的监管人员下个月受审,被害人家属也得到了相应的赔偿。”女孩抬起眼,正视青年的双眸,认真道,“你已经做得很棒了。”
“谢谢。”丹尼尔回以浅笑,语调轻快,“也是时候换个安全点的岗位了,主管推荐我去体育版,前几天刚刚提交了转职申请。”
“好,无论如何,我支持你的选择。”秋看向丹尼尔的神情,若有所思,轻轻握住他的手,“我可以去你家住吗?你的黑眼圈很重,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秋,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没能说出口。
5
回到家,他习惯性地坐在桌子旁,打算写点东西。拿起笔的那一刻才意识到,他早已不是什么调查记者了。
“丹尼尔,你业务能力不错,我一向看好你的报道。”主管吸了一口烟,无可奈何,“但这次不行,挖太深了。如果不想丢了饭碗,你就得转职。”
年轻的记者沉默着,想到白布下一排排尸骨未寒的躯体,九位死者,最大的还不到十五岁。大火烧毁了所有证据,替罪羊们相继入狱,而真正的利益既得者还逍遥法外。
他失了会儿神,打开电脑,观望案情进展。
拐卖未成年少女,不算什么罕见事,只不过这次情节格外严重,她们出生于不同的家庭,死前却都经历过相同的性虐待。
舆论场一片哗然,各个领域的学者唇枪舌剑,争论得不可开交,批评、猜忌、和阴谋满天飞,没有一条贴近事实。他跟踪报道黑色产业链的专栏稿被腰斩,理由是制造恐慌,还被相关人员约谈了好几次。
满口公良秩序,实则是动了某些人的蛋糕。
“我和她们,只差了一闷棍。为什么总有些男的觉得自己能通过金钱拥有他人身体的所属权?”
他扫过诸多帖文,只有这篇抓住了他的眼球,点进去后,看到热评第一如是说:“闭嘴吧,天天挑起性别对立有意思吗?”
不少跟评义正严辞:“又不是所有男生都这样,你无差别攻击吗?”
不是所有的男性都会成为施暴者,这点不假。青年轻轻摩挲屏幕,琢磨这句话,可所有女性都是潜在的受害者,她们表达自己的恐惧,就该闭嘴吗?
认为男性被冤枉,以此剥夺女性话语权的行径,和随意支配女性身体的行径又有什么差别呢?他们如此理所当然地戕害彼此,因权力疯狂……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的目光落在手边的稿件上,生命与理想一个接一个跃然纸上,又化作无可挽回的悲剧,周而复始。
青年闭了闭眼,关上电脑。
一页页记过,一遍遍错过,意义何在?
6
胶鞋发出的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响逐渐逼近,她倒在地上,动弹不得,捆得像只螃蟹。歹徒拿出一把泛着光的小尖刀,紧贴着她的脖颈,一路划下去。
衣服撕得残破不堪,皮鞭打出响亮的爆破,重重地落在她的手臂上,肚子上,腿上,她早已不知道满面的湿气有多少是汗水,又有多少是泪水……
“离开这片街区后,你想做什么?”有什么人这样问道。
她看向自己丑陋到令人作呕的肚皮和双腿,笑得平和,有些文不对题地答:“谢谢你。”
强奸犯不仅夺走她的身体,还有她的后半生。她花光积蓄,从黑市买了一瓶安眠药,全部吃下后,四肢变得沉重,慢慢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掐住她的脖子,呼吸开始艰涩,大脑没了求生的意志,身体却还残存着求生的本能,喉管痉挛,氧气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
他痛苦地呻吟着,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颈,急促地喘息。
“我离不开。”他答复道。
男人挣扎着爬起来,踉跄两步又跪倒在地上,双唇颤得厉害。窗外大雨磅礴,电闪雷鸣,一股发霉的腐朽味直冲他的鼻腔,迷蒙间,他还困在废弃的仓库里,从未离开。
“滚。”他睁大双眼,分不清记忆和现实,“别碰我。”
他们嬉笑着,把他掼倒在地上。接连不断的殴打,交媾,使他时常游走在生死线的边缘,而高烧,饥饿,将他逼得几度昏阙。
“鞭子还是棍子?”他们挑起他的下巴,戏谑地问。
他是怎么做的?笑着咬开他们的裤链,比最放荡的婊子还娴熟。
“丹尼尔!”
有什么人在喊他,他迷茫地看向声音的发源处,他本该回应这个声音,本该让自己清醒过来,本该……
可是他太累了,每一口呼吸都筋疲力尽,每一次心跳都重若千钧。黛希,他想,为什么他不能像黛希一样呢?
这念头像魔咒一样萦绕在他的脑袋里,他翻箱倒柜,找出裁纸刀,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砰。”一声巨响,门被蛮力撞开,秋几乎是扑过来的,夺过刀甩开,死死抱住他。清新的洗衣粉味驱散了记忆中的腐朽味,丹尼尔埋在秋的怀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再一次失控了。
他木然地眨眨眼,思维漫无目的地飘散开。
第一个钳开仓库大门的也是秋,那时她一身警服,稳稳端着枪,直指几位歹徒。他神志恍惚地望过去,像沙漠腹地的迷途者看见绿洲,一秉虔诚的朝圣者迎接神明。
温热的泪水滴在他的额头,鼻尖,他闭上眼,被这泪水洗礼,在一片尖锐嘈杂的噪音里得以片刻喘息。
他回抱住秋,任由自己软弱地索求,灵魂萎靡地蜷缩在神的怀里,安静地腐烂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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