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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
后来又是一年过去,沈司白和温也面临高考。
去学校查成绩的那晚落了雨,学校的广播里还在重复播着高考喜讯。有雨落在她的手臂上,很凉,她不由得缩了缩。
一阵温热覆上来,她侧过头去,才看到他脱下外套给她穿上。心跳在那一刻猛地漏了一拍,无端地,她的脸很烫。
“下雨天就别穿裙子了。”呼出来的气息弥漫在她耳畔,少年声音明亮:“着凉了就不好了。”
温也握着伞的动作顿了片刻,她掌心里出了些汗,她笑着答:“好。”
他却没再答话,稍稍往后退了退,笑着看着她。周遭人声嘈杂,烟花炸开,耳畔偶尔飘过女孩子的惊呼声。四目相对,他开口,带着几分肯定语气:“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雨势渐大,尚能听到落在雨伞上的声音,她答:“好。”
可是到最后还是温也失了约,她填了上海的医学院,直到通知书寄到医馆,沈司白才知道这件事。
她自知理亏,整个暑假都没敢去找他,他也忙着医馆和大学的事,两人就一直僵持到温也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
收到他发来的消息时已经有些晚了,他说他上山采药崴了脚,让她去山顶接他回去。
温也赶到山顶时将近日落,沈司白坐在地上,脚边散落着几个汽水瓶。
见她来,他招呼她坐下,拿过一瓶汽水递给她。
“对不起。”她抢先开了口,“是我失约了。”
“没关系。”他也没生气,反而抬手揉了揉她的头,举起手中的汽水瓶和她碰了碰,“我的小姑娘啊,你值得更好的人生。”
他顿了片刻,喝下一大口汽水后忽然轻声笑出声来:“更何况,我现在把你骗来山顶,我们扯平了。”
温也心里难过得厉害,她努力抬起头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他向来是这样好脾气,这些年来她吵,她闹,他也鲜少发火,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只是轻叹一口气,同她说上一句:“温温,你玩过头了。”
岁月待她足够好,却单单不肯放过他。
夜色沉沉,月色如水,山顶偶有白色飞鸟掠过,她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自顾自地呛下大半瓶汽水,在微凉的夜风中轻声说着话,叮嘱她要注意安全,要按时吃饭,说她这样的脾气要改一改,不然会很吃亏。
末了,他像是醉了般,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你别把我忘了啊。”
她想跟他说些什么,还没开口,他却先站起身来,从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件外套给她盖上:“你睡会儿吧,日出了我叫你。”
温也靠着他的肩头安稳睡去,迷糊间似乎听到他在耳边轻声说:“温温,其实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只是从此相隔千里,我只希望,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你抬头看见天上的太阳和月亮,偶尔能够想起我。”
那场日出是在早上七点,她揉着睡眼醒来时尚能看到远方天边的大片红光,太阳一点点升起来。温也站起身来,脑海中闪过他昨晚说的那句话,恍然间失声喊了出来:“温也——你要记得沈司白,要一直记得!”
她回过身来看他,记忆的最后一幕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她身上,她冲他招手:“沈司白,我不会忘记你。”
六
温也上大学的第一年冬天,沈司白去上海,她在电话里常提起的那家因为太忙而始终没有去吃过的那一道糕点,他排了很长的队去给她买。
上海的冬天不比蜀地温暖,刚做好的糕点滚烫,他小心地捂在怀里,站在校门口等她。
她出现时天色渐晚,他的脚站得有些发麻,她向他道歉,说为了赶一个课题,耽误了时间。
“没事。” 他摇了摇头,怀里的糕点冰冷,他颇觉得遗憾:“只是可惜了这道糕点。”
她和他去吃火锅,她跟他说起她的近况。
“别的都好,就是太忙了,没日没夜地做课题,一沾床就能睡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她笑了笑,“说不定念完本科,我就得买假发了。”
他没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锅里的辣椒铺了一层又一层,却始终没有辣味。
无端地,她轻声感叹:“还是没有正宗的四川火锅好吃。”
水汽弥漫,她没看清他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他非要背她,这座城市不知何时落了雪,纷纷扬扬,是蜀地少有的景象。
许是太累了,她趴在他背上没多久就沉沉睡去了,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才终于开口叫她:“温温。”
她像是听到了,模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你原可以不用这样苦。”他叹了口气。
她是他放在心上的小姑娘,他总想事事走在她前头,替她挡一挡这世间苦难才好。
“沈司白。”她像是说梦话般:“可我还不是因为你。”
他一下子顿住脚,大雪纷飞的上海街头,他忽而落下泪来。
她后来越来越忙,就连回来过年也只是待几天就走。
次年夏天,周杰伦在上海开演唱会,他提前买了票想和她一起去看。演唱会当天,她却因为系里的课题失了约。
“对不起啊。”她在电话那头向他道歉,“我又失约了。”
他也没生气,他只说:“没事,你忙你的。”
挂了电话,他一个人收拾东西进场,荧光棒,应援幅,她向来注重在每件小事上的仪式感,他一直知道。
现场的灯光亮起来,几万人的体育馆被照得如同白昼,人声鼎沸,欢呼声不断。
他却始终安静着。
演唱会临近尾声,最后一首歌的前奏响起来,他掏出手机,拨号给她。
“喂。”她在那头接起来。
他没说话,唱词入耳——“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
是那首《晴天》,人声嘈杂,她听得不是很真切。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尽,几万人高呼着台上那个人的名字,而他忽而出声,只说:“温温,我很想念你。”
七
又是几年过去,她保送西雅图留学,从父亲口中得知沈司白病情发作的事,连夜买了机票回去。
医馆内还有看诊的病人,橘黄色的灯光温暖人心,他穿着白大褂坐在桌前,详细地叮嘱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项。
直到医馆打烊,他抬起头来,才看到她站在门口。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是温柔的一片。寒意越深,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四目相对,终是笑着叫她:“温温。”
有些东西再也按捺不住,她快步走过去抱住他,他的身子晃了晃,好半天反应过来后笑她:“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没答,许是刚才在外面站得太久的缘故,她携了一身凉意。
他忍不住轻声说她:“你这个样子,当心着凉。”
她抱着他的力道不减反增,半晌后才终于开口:“沈司白,你等等我啊。”
温也的休学手续办得很快,她没说回来的原因,她只说:“医馆里人手不够,司白身体不好,我得回来帮忙。”
温父气绝,扬言让她滚出去,她也倒是真的倔,转身就往外走。蜀地多雨,她也没拿伞,不知道走出去多久之后,她听到有人叫她。
温也回过身去,看见沈司白撑了伞追出来。她头发淋得有些湿了,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伞递给她,拿起手里的干毛巾给她擦头发。
“你别跟师父怄气了,他也是为你好。”
“当年在山顶上我怎么跟你说来着,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如今这样放弃,未免太可惜了。”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
他絮絮叨叨这样说着,字字入耳,有种熨帖人心的力量。
她轻声同他争:“我只是想回来,医馆……”
“医馆里有我,有师父。”他顿了片刻,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后又接了下去:“过了今年,我就结婚了,她也学医,总能帮到我的,你就安心回去上学……”
她一下子怔住了,猛地抬起头来看他,心中有什么忽然倒塌,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忽地沉默了。
这么多年没能陪在他身边,她早该想到的。
他还在往下说着什么,她全然没心思再听下去。
“温温。”他出声叫她,“你怎么了?”
“没……”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没什么。”
雨势渐大,她踟蹰着,抬头望着他的眼睛,谁都没有先说话,四下安静至极,她犹豫了片刻,又再次笑着轻声补了句:“那……那祝你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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