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也想，徐玥就像月亮，注定会沉入西地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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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别离往往是悄无声息的，我再也打不通那个电话了。———一只水煮咸鱼鸭

1.

陈讯江打电话过来的时候，陈也刚从浴室里头出来。

吹风机“呼呼”的声音隔着手机屏幕传到那头，陈讯江带点沙哑的声音响在耳边却是很清晰。

“小也，你接到过徐玥的电话吗？”

沾满水汽的发丝被暖风吹起，又落下，陈也觉得头皮被吹得烫了，赶紧换了档。

“爸你不知道吗？我和徐姐姐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

电话那头“哦”了一声，随着躯体同样衰老的咽喉像卡了痰，陈也没忍住：

“爸，下次我回家给你煲点姜汤吧，喝了暖胃，喉咙也会舒服些。”

陈也是被昨晚忘记关的吹风机吵醒的。

那带了滚烫的风从塑料制的吹风口出来，扑了她一脚，在睡梦中她竟也觉得暖烘烘的。

她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一到晚上十一点半就断电，昨天晚上没来得及关吹风机就断了电。

这会儿才来电，陈也听着那呼呼声，脚底滚烫着的风往上吹着，压根吹不到她的脸颊，吹不干突然的泪痕。

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抓起手机，熟稔地输入一串在心里默念过千万次的数字。

“滴滴……”

她在等。

“滴滴……”

她会不会也在等。

“滴滴……”

自动结束拨打的手机跳转出拨打界面，陈也还是又折返回去，重新输入了一串不一样的数字。

依旧是可以预想到的结局，手机重复着几分钟前的动作，设定好程序的手机在往复几次中裹挟了忙碌运作的滚烫。

陈也握着发烫的手机，脚底依旧是发着烫的暖意。

她又重新播出一个不会有人接的号码。

2.

“生病了？”

班主任摸了摸陈也的额头，觉得有点烫，本来想着让她去医务室看看，后来又想到这学生的父亲之前好像给她塞过礼物，手一转，就拨了张请假条签了字。

“高三了，学习压力难免大些，平时记得调节好心态，照顾好身体。”

陈也接过请假条，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也不枉她昨天晚上专门不盖被子睡觉了。

她轻车熟路地走出办公室，在到校门口附近的车棚里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往上一蹬，拽着斜挎包开了起来。

头的确是有点晕，不过来之前她专门吃了药，眼下就是有点困。

等骑到A市郊区的一小公园里，她刹了车跳下来，困意瞬间被迎面刮来的风给吹散了。

已经有个女生在公园里等了，陈也拿出相机包挂在脖子上，和她打了个招呼。

女生姓张，是陈也一个初中同学的朋友，听说陈也相机玩得不错，专门找到她约拍。

女生会摆姿势，长得也甜美，一套片子拍下来，基本上都是可以出片的。

陈也对这次的合作印象不错，离开前两人又加了微信。

不过这天最倒霉的是她刚买没多久的车在回家半路磕到石子，被扎破了，泄了气，她不得已只好把车送到附近的修车店里，和店里师傅约好下次来拿。

手机上打的车很快就到了，陈也刚坐上车，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了后座上还有一个人。

烫过的长发，黑色长裙，耳垂上的耳坠随着车的开动而晃动。

外头的天黑了下来，经过路灯边光照进来的时候，陈也看见了女人高挺的鼻梁，精致的脸。

像闪着光似的，陈也没忍住，假装侧着脸自拍，实际上是在偷偷地拍女人。

陈也是被不知道谁发出的声音吵醒的。

她睁开眼，感觉自己脖子是侧躺着的，头下接触的那块地方有点硬。眼珠朝下看了看，却看到黑色的裙尾和一小截裙外白皙皮肤上的黑色花状刺青。

“醒啦？”

陈也吓得立马正起身子，不知何时之间，她已经和女人离得这么近，那黑色裙摆已经和她的校服外套碰到一起。

“是不是今天没午休呀，在车上睡着了。”女人又笑了笑，眉眼弯起。

陈也摆摆手，嘴巴上硬说着不是。

车子驶进了龙园玉庭，陈也下了车，鼓起勇气向女人要了联系方式。

“给我备注徐玥就行了。”

女人笑着说，她笑起来的时候头发也晃动着。

3.

陈也抽空回龙园玉庭的时候，看到陈讯江还在自家院子里修剪着花草，看起来快活得很。

看起来压根不需要她操心。

她煮了姜汤煲了些粥，招呼着自家爹进来吃。

饭桌上陈讯江时不时地看手机和陈也，碗里的粥也没动几口。

“爸你不吃吗……”

陈讯江打断了她，将手机推到陈也面前。

“小也啊，先听爸爸说，”陈讯江顿了顿，先是低了下头最后又看了陈也一眼，“你吴叔叔家的儿子比你小一点，但是看着蛮端正礼貌……”

陈也突然感觉舀不动粥了。

“爸，你知道我，”陈也叹了口气，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算了，不说了，您趁热吃。”

4.

陈也第二次见到徐玥的时候，是在刺青店里。

女人换了一件淡色的长袖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利落的手臂线条。

上次约片的女生许愿硬说有新奇的东西要给陈也见识见识，陈也犟不过她，便被拉到了这家刺青店里。

陈也看见徐玥的眼神落到了她的手臂上，赶紧把许愿的手拍掉，然后很是正经地朝徐玥打了个招呼。

徐玥没说话，但唇角向上扬了扬，戴着无框眼镜的眼睛也向上掀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来做纹身？”

陈也本就是陪客，照理应该摇头，但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许愿见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没忍住凑近她耳边，“心动了吧，我就说这店里头大有妙处。”

陈也听着奇怪，“你不纹？”

许愿张了张圆眼，“我没成年，怕被我妈发现。”

到头来，却是陈也一个人硬着头皮纹了身。

刺青店里还有排队的人，但徐玥直接把她带到了隔间，问她想纹什么，说着给她递了一些纹身图。

陈也没看，张口闭口就说，“想纹‍‎‎‌百‎‍‌‎‌合‎‎‍花和月亮。”

徐玥挑了挑眉，“纹哪？”

“脚踝。”

5.

前些日子陈讯江在家里摔了一跤，把他好不容易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突然醒了，说了一句，家里有块玉没拿。

陈也自然是知道这玉的，当天凌晨回龙园玉庭拿了。

出门前却看见自己中学时候住的房间开了一条缝，她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那房间徐玥也进过。

没忍住，她就进了屋子，里头的装潢几年如一日的没变，抽屉里压着的和徐玥的合照陈讯江也没丢。

她还是在枕头下面找到了那块岫玉。

‍‎‎‌百‎‍‌‎‌合‎‎‍花状的，绽放开来的花瓣白得通透，隔着几年的光阴，串玉的绳上的玉珠子仍旧刻着清晰的“玥”字。

好像是这辈子都不会模糊一样。

“绳子断了的话，来找我。”

可是这几年，绳子都没断。

陈也又拨了那串号码，然后用牙一咬，玉绳就这么断了，玉珠子散了满地。

就像是，“玥”字也散了满地。

可是电话没通。

绳子却已经断了。

6.

徐玥电话打过来的时候，陈也刚下课。

她接着电话出了校门，没走几步，天却开始下雨了。

不过好在她没走远，还能借着保安亭的屋檐避雨。

“陈也，抬头。”

手机里徐玥的声音很清晰，好像就在耳边，陈也循着声音抬起了头，一把黑伞就这么降落到她头顶。

徐玥这次半扎着头发，戴了个口罩，陈也只能看见她依旧弯着的眉眼。

“没化妆？”

徐玥点点头，随即立马摘了口罩，“昨天晚上我夜班，这会才起，没来得及。”

“刺青店也要上夜班吗。”

徐玥撑着伞的手指紧了紧，“陈也你怎么想的，当然不是啦。”

徐玥穿了黑色长靴，衬得整个人又高又瘦，站在人群中很亮眼，素颜朝天的模样也让人觉得她很漂亮。

“小朋友要不要去视察一下姐姐的工作环境？”

徐玥侧过头问。

徐玥带着陈也左拐右拐到了一家离三中也并不远的酒吧里头。

吧里这会儿没多少人，只有前台有个小哥在在擦着杯子。

徐玥轻车熟路朝小哥喊，“周鹭，有椰汁吗。”

周鹭看了徐玥一眼，倒是笑了，“头次见你不点酒。”

“别废话，快点。”

陈也插着吸管，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在酒吧这种地方会喝上学校小卖部也有卖的椰汁。

不过咬着咬着吸管，她倒也发现徐玥也喝的是椰汁。

“你脚踝那会疼吗？”徐玥朝她眨眨眼睛。

陈也知道她问的是纹身。

不过上次徐玥最后只给她纹了一个月亮。

说是‍‎‎‌百‎‍‌‎‌合‎‎‍花下次补。

7.

陈也把陈讯江心心念念的玉送到他手里的时候，接到了许愿的电话。

“陈也，我过来两天想去纹个图案，你最近有空陪一下我吗，就是去我们之前去过的店里。”

陈讯江早醒了，一边喝着陈也买来的粥一边问她，“谁啊。”

陈也挂了电话，说是许愿。

陈讯江这才松了口气，招呼着陈也靠近他。

他把在手心里握得发烫的玉递给了陈也，“这是你妈当初上庙里求的，男菩萨女弥勒佛，如果你以后生的是女儿，倒也可以用到，自己好好收着吧。”

陈也咬了咬下嘴唇，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爸，您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陈讯江的身体没之前好了，有些话更不好说出口了。

8.

“什么，你说，要给我拍照？”

徐玥戴了很大的渔夫帽，遮住了一半的眼睛，陈也抬头只能看得见她精巧的下巴以及红润的唇。

陈也点头，她想说这句话已经很久了。

“拍哪种类型的？”徐玥弯了一下腰，和陈也对视，“浴室？泳池？”

陈也瞬间脸红了，她使劲摇头，表示都不是。

“那是哪种类型的？”

陈也撇撇嘴，斟酌了一下用词，“我觉得会适合你。”

陈也目前最出片的照片都是在那个靠近郊外的公园里拍的，因此这次，她也把徐玥带到了公园里。

徐玥今天化的妆很淡，陈也趁着机会又给她编了个辫子，说是这样更搭。

借着快要落山的夕阳，公园里蓊蓊郁郁的树木，也借着徐玥出色的长相，陈也拍出了一套迄今为止最满意的片。

“附近有没有洗相片的？我们看看去。”徐玥觉得热了，拿下了渔夫帽煽风，额头淌下的几颗汗水潮湿而又炎热。

“不用，去我家就可以洗。”陈也说。

不过这次她们没有打车，徐玥在附近站点租了一辆小电驴，载着陈也去了龙园玉庭。

这个晚上，她们是一起过的。

9.

陈讯江的病情逐渐好转，A大的期末考也快要到来，因此她把精力逐渐转到了学业上。

许愿是在期末考试完拉着她去纹身的。

再一次进到店里，见到的都是新面孔，许愿拉着她看了好份刺青图案，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看到最后，说是想看看陈也的纹身。

陈也纹纹身之后夏天也不穿短裤了，因此这事基本上没多少人知道，许愿是一个，徐玥也是一个。

陈也的纹身从没给许愿看过，但她这次却点了点头，挽起裤腿，那图案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一旁的纹身师冷不丁看见，问：“这个是……”

“月亮。”

“徐玥纹的吧。”

陈也和纹身师同时说。

纹身师笑了笑，“她那个时候带过我，算我半个师傅，我认得出来。”

陈也放下裤腿，“哦，是吗。那可以帮我洗掉吗。”

10.

陈也没想到这个点陈讯江也在家里。他前两天交代陈也，今天他半夜才能回家，晚饭李阿姨会给她烧。

从小到大她和她的父亲关系还行，但两人之间平时没有太多的话题。

脖子上的岫玉随着陈也的走动而露出白色花瓣的一角，陈讯江叫住她：“小也。”

“你刚放学去哪了？”

陈也立马开口：“放学时候遇到初中同学，去她家玩了玩。”

“饭吃过了吗？”

陈也点头。

“那我回房间了。”

但她没想到陈讯江会叫住她，问，“你脖子上的玉哪里来的。”

陈也还没来得及回答，陈讯江又开口，“你今天是不是去了广江那边。”

“我看到你了，和一个女孩子一起。”

陈也知道，他看到徐玥了。

甚至看到了，坐在自行车上和徐玥接吻的她。

11.

陈也再去看陈讯江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

见她来了，却是把手机交给她。

“你接起来听听看。”

陈也把手机放到耳边，那头的嘈杂声一阵一阵的，但她却依旧听到了，多年之前经常响在耳边的声音。

“小也。”

轻轻的，在很久之前叫过她很多次，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月光底下，她也听到过很多次。

“好久不见。”

的确很久没见了，因为就算是现在，也算不上真正的见面。

“我可能不是属于你的月亮，因为，月亮终究是要西沉的（1）。”

“但你永远是我的小也，我心里的‍‎‎‌百‎‍‌‎‌合‎‎‍花永远为你而开。”

眼眶酸着，陈也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那头的声音哽咽着，她好像又一次听到了下雨的声音。

徐玥的眼睛在为她下雨，陈也想，但她的心里一定给她打了一把伞。

终于，那头没有了声音，再次拨出的时候，不停歇的“滴滴”声和眼泪混杂在一起，陈也终于明白：

现在这是一通再也拨不出去的电话。

现在，这通电话，再也没有声音了，悄无声息地，预谋着一场真正的别离。

（1）：取自《甄嬛传》，月亮注定是要西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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