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流氓辛小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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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那天晚上,病房里来了第三个病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
没有空床了,辛小绪去搬来了折叠小床,准备好晚上睡觉的地方之后,就给施奕鸣把床头摇起来一些,垫住腰的两侧,坐在旁边和他一起看电影。
选的是他们平时并不怎么感兴趣的英式爱情喜剧《时空恋旅人》,辛小绪回头看施奕鸣,“还记得这个吗?说好要一起看,结果你自己偷偷看了。”
施奕鸣笑笑,“哎嘿,不许翻旧账。”辛小绪说,“哎嘿,就要翻旧账。”
其实是个挺俗的穿越设定,讲主角怎么在21岁的时候被告知自己拥有穿越回过去的能力,不温不火的节奏让辛小绪起初有点看不进去,但等到主角和朋友进了盲人酒吧、邂逅了心爱的女孩时,他开始沉浸到电影情节里。
也是挺奇怪,辛小绪一直看不了大喜大悲的结局,更喜欢这种悲欣交集、有点小文艺的风格,总能让他唏嘘不已,但是珈延说悲欣交集这一类才是真正的奶头乐,让你误以为生活就是这样,实际上电影都已经远远美化了。
老人看不太懂,姑娘就给他解释情节,老人听了以后说,“这稀奇,要是能够时光倒流啊,那天早上我也不会出门去买豆汁儿,就免了摔这一跤。”
施奕鸣因为已经看过一遍,有些打不起精神,靠在辛小绪身上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片尾,左边的老人睡了,睡梦中发出疼痛的呻吟声,右边的姑娘还在发呆,辛小绪眼圈儿红红的,坐在旁边,视线垂下来,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施奕鸣问,“看哭了?”辛小绪闷闷地嗯了声,“好感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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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洗手间接了水回来,照顾施奕鸣刷了牙、擦了脸和手,把床帘拉起来便躺到了自己的小床上,虽然是躺下了,可脑袋还有点涨涨的。
施奕鸣伸手按亮床头灯,低声唤他,“辛酱,过来,聊会天。”
辛小绪便踩着拖鞋躺到他的床上去,床帘隔开一个私密的小空间,老人的呻吟声掩盖了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两个人又聊了会儿这电影的有的没的。
认识施奕鸣之后,他曾多次陷入后悔的情绪中,小到一句话说得不得体,大到分手后又发现自己还爱他,真叫他想学银桑在周围找找时光机器钻进去。
他顿了顿,“或者是……”施奕鸣会心一笑,有点调皮,“砸瓦鲁多!”①
辛小绪也跟着他傻笑,“你被我带坏了都,你以前从来不玩空耳梗。”
时间暂停、时间倒流、时间无限重读,如果能那样就好了。别的不说,就这次施奕鸣被摩托车撞,他要是能“砸瓦鲁多”一下,也不至于有后续,他宁愿别跟施奕鸣重逢,也不愿意施奕鸣额外吃这些苦。
辛小绪突发奇想:“学长,你有超能力吗,你现在不会是穿回来的吧?”
施奕鸣不屑于回答这个蠢问题:“是,我特地回来再撞断一次腿呢。”
辛小绪趴在他肩膀上闷声笑了好久,被施奕鸣打了两下屁股,他小声抗议,“你打我屁股了。”施奕鸣仿佛觉得很好笑,“我就是要打你屁股。”
辛小绪不出声了,当下呼吸便有些乱,他受不了施奕鸣这么对他,有点逗着小猫小狗玩的语气,因为施奕鸣很少很少这样子,所以能直接让他硬起来。
施奕鸣用左手臂搂着他脖子,抱紧了,侧着脸吻他,堵住了他的气息,同时右手搭在他腰间,拨开上衣伸进去摸他的腰侧。一边故意吻得越来越重,让他没时间换气,手也伸到他双腿之间去,隔着裤子很有技巧地来回揉弄着,又偏头含住他通红的耳垂,舌尖转着圈舔舐那块软肉,那儿是他敏感点。
辛小绪三两下就快给他弄得要发情了,又怕压坏他,只得半支起身体,扶住他动过手术那侧的膝盖,下半身和他挨在一起磨蹭着,低着头去亲他的嘴。床头小灯把施奕鸣的脸照得格外起伏有致,眉骨深邃、鼻峰高挺,嘴唇下面有个浅浅的涡,像大理石雕塑那样的肉感的美,他看一眼就要心动神驰。
施奕鸣这会儿倒有些清醒起来,半睁开眼睛看他,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摸了摸肩膀的线条,又捏捏上臂的肌肉,辛小绪被他看得十分不自信,身体往下缩着去亲他病号服纽扣间露出来的地方,额头抵在腰间用鼻子蹭蹭他的胯下,施奕鸣却叫他起来,叫他上去之后还是像之前那样一只手抱着他,“咱们不那样。”
辛小绪涨红着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施奕鸣问,“咋了?”辛小绪摇头,施奕鸣说,“我是看你现在身材蛮好,去健身房吗?”辛小绪摇头,自己歪着头看了一下,没觉得有多好,但还是开了个玩笑,“肩膀流氓,懂吗?”施奕鸣就抱着他笑了起来,然后问他,“怕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就攻不下你了?”
辛小绪被他轻飘飘的语气和那种不容置疑的自信感撩得浑身直发麻,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施奕鸣又亲了他一下,被他枕着的左手臂收紧了些,左手插在他头发里轻轻抓着,哄小孩似的轻声说,“好了,等我腿好一点,嗯?”
辛小绪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趴到施奕鸣怀里不动了,鼻端闻到的都是施奕鸣刚用过的香皂的味道,虽然是他买的香皂,但已经是独属于施奕鸣的清香。
于是他想,他的生活方方面面总是很容易被施奕鸣打上各种记号呢,施奕鸣不至于靠体型差才能压制他,他也不至于这么看轻施奕鸣,只是所有的变化对他来说都是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的世界里,一点微小的变化就等于天翻地覆。
他躺在那儿神思翩翩地想了一会儿,忽然郑重其事地对施奕鸣说:“这个世界上,我只跟你接过吻,只跟你做过爱,只操过你,也只被你操过。”
施奕鸣挑了挑眉,“所以呢?”
辛小绪笑道,“如果你心情不好,可以想想这个,浅浅骄傲一下吧,唉,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我就是……很想让你开心,别的都不重要。”
他这么说完,施奕鸣的神情却慢慢变得严肃起来,很认真地看着辛小绪,许久之后,他说,“下午跟我打电话的,那是我心理医生,我的猫在他那儿。”
辛小绪笑不出来了,摸了摸他的脸,小声地问,“你怎么了呀?”
施奕鸣说,“当时跟你分手之后抑郁症复发了。我跟赵医生小时候就认识,后来他成了我的心理医生,阿捷也去那边散心,我就过去找他们玩了。”
他说,“绪宝,我不是想吓唬你,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觉得特别轻松,没什么能真的干扰到我,可是每次我想得越来越远,走到最后一步、快要拉不回来的时候,你都会从我脑海中跳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56.
那天施奕鸣其实身体特别不舒服,可能因为躺得太久,又刚做完手术,觉得浑身都不得劲,胳膊和腿怎么放都特别酸,他就一直在装着没事。
他设想过辛小绪很多种反应,却没想到辛小绪知道这件事后会如此平静。
“好了,”辛小绪把他抱进怀里拍拍后背,“我知道了,这几年你辛苦了。”
施奕鸣心想,就这样吗?但他转瞬就明白过来,辛小绪又在体谅他了,像从前一样,想用自己那点儿心疼人的本事,努力给他最舒服的接纳。
小绪不笨,施奕鸣知道他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况且小绪还是医生。
有些事情用逃避来面对才是最现实的,他躲到南方去的这几年最起码过得像个人样,感情上的事情他至少可以不去想,虽然这样无法彻底解决,但是不解决也是一种解决,无法解决的时候硬要去解决,只会撞得头破血流。
赵星誉那天跟他说,抑郁症跟骨折打钢板没什么不同,他当时没想清楚,现在他忽然知道该怎么反驳赵星誉了,完全不一样的,骨折打钢板有固定的恢复时间,好好休养就会一点一点好起来,抑郁症却不是,它很难预测。
所以辛小绪说,“学长,你千万不要有任何压力,真的。”
施奕鸣无奈地笑,心想你这样说才是给我压力,嘴上却是:“好。”
旁边爷爷的呻吟喊痛声不知何时变成了响亮的呼噜声,辛小绪拉开床帘看了看另一边姑娘,已经带着耳塞睡熟了,他又躺回去,跟施奕鸣接了个吻。
他问施奕鸣,“在我之前呢,有没有对你特别重要的人?”
施奕鸣想了想,说,“我小姨。”
辛小绪说,“讲讲。”
施奕鸣说,“我妈走的时候我上幼儿园,但我一直觉得自己特别早熟,我那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哎,是不是大家都这样啊?”辛小绪乐了,鼻音浓浓地说,“我觉得大概是的,因为我也有这个感觉。”施奕鸣说,“你盖上我被子,盖上点儿。”辛小绪就依偎到他怀里。
他又继续说,“我小姨那时候才上大学,周末就去我们家找我,我记得那时候我看《数码宝贝》,我妈还在家的时候我就总想跟我妈讨论,她有时候理我,有时候不理我,我好忐忑地想和她分享。但是我小姨每次都跟我一起看,她知道亚古兽进化、比丘兽进化、甲虫兽进化,我太喜欢她了。”
到现在他还是很喜欢小姨,喜欢小姨回他微信时用的呲牙笑的表情,可他只能偷偷地喜欢小姨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像小时候那样,扑上去抱住小姨,说小姨我好想你,我们一起看《数码宝贝》!他已经失去了这种权利。
“我爸爸,他对我小姨有不正当的心思。我很早就知道了,那时候就很害怕会出什么事情,小姨每次来找我,我都觉得很对不起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看出这一点,有时候我会装作过得很惨,我怕小姨下次不来看我了……
“……但我也怕她出事。”
因为他看到过他爸爸拿着他小姨落在他家里的衣服,在厕所里做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他看到之后就躲回了房间里,把小姨送他的礼物都藏了起来。
大人们做着各种事情的时候,好像完全不知道会对小孩子产生那么巨大而又深远的影响。就像有人愿意用平等、尊重的态度陪他讨论奥特曼的变身形态,他就能快乐得飘起来;又像那天他逃走到客厅时,《数码宝贝》刚开始新的一集,从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他每次听到光叔唱的那首片头曲,不禁不会被唤起快乐的童年回忆,反而会再次回想起当时san值狂掉的感觉。
最美好的东西也是最容易被玷污的,就像桃花源离开便不能复返。
辛小绪给他拍拍背,施奕鸣身体都很僵硬,陷入了童年的痛苦中。
他问施奕鸣,“后来出事了吗?”施奕鸣说没有,“我那时候总在想,小姨一定要嫁一个特别好的人,后来她真的嫁了一个房地产商,我们那儿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是他们家的小儿子,在中学当老师。我小姨结婚的时候,婆家给她的钻戒值一百五十万,在我们当地还小小地轰动了一下。是我当的花童,那个戒指是我捧着送过去的。”
“那不是很好吗?都过去了。”辛小绪安慰他。
他可能觉得这些就是施奕鸣痛苦的根源了,让他生病,让他变成今天这样。
是啊,要是只这么简单就好了,施奕鸣勉强笑了一下,但他的确无法再继续这么讲述下去。他觉得这样很糟糕,“你看,你知道我病了,就要求给你讲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好像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似的,好像你得重新认识我。”
辛小绪不解地眨眨眼,认真道,“你就是你啊。”
“我当然是我,我没说我不是我,问题是你以前认识的我是不是我?我觉得很可笑,故事讲得越多,就越像是我之前都是在扮演别人和你谈恋爱。”
辛小绪皱紧了眉头,“不是的,你就是你,所有一切合起来是你,分开只看某一种样子也是你。施奕鸣,我对你的解释权是归我自己的,明白吗?”
他捂住施奕鸣的眼睛,然后靠过来吻施奕鸣的额头,略做作,但温柔。
“学长,你听我说,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你觉得我可以知道的事情,我们慢慢来,你别怕,我什么都不会要求你,也什么都不期待。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你需要我采取更强硬的措施,那我会不顾你的意见,我会做我认为我该做的。
“我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你一说讨厌我,我就立刻消失。如果我的判断出了问题,我会承担责任。这就是你跟我说这些事情要面对的风险,接受吗?”
恍惚间施奕鸣觉得自己像一个无法被标识的点,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坐标系,辛小绪在他面前跟在所有人面前都不一样,他也是如此,一直都没变。
“你来可怜我吧,”他说。
“好羞耻!”辛小绪捂住了脸,“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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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砸瓦鲁多:“The world”,能将时间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