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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4
所有情感都被掩藏于暴戾的性爱之下,即便紧紧相拥,彼此还是什么都不说,甚至连一句再见都不说。
穴口火辣辣地疼,清理的时候还弄出了一些血丝,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血。
孟游不埋怨夏与,甚至还有一丝快意,如果能感受到夏与哪怕半分的不舍和不安,他自己被怎么对待好像都可以。至少证明他此刻不是一个人在经历这一切。
只要有个人能陪他,能喜欢他,他好像就能这样扭曲地活下去。
屋子里响起大门落锁的声音,夏与回来了,孟游吃力地爬起来。现在他又变成了那个往常的夏与,温柔地亲吻孟游的耳朵,会专门去很远的地方给孟游买他想吃的清明粑、卤芭蕉粉、凉面。
可当看见桌上那碗羊肉粉的时候,孟游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
夏与了然,却装作浑然不知地问他:“怎么了?不合胃口吗?”
“没什么,谢谢。”他拿起筷子,时隔十多年再次尝到羊肉汤的清香与鲜美,孟游揉揉眼睛,笑着说:“其实我上次吃羊肉粉还是在十多年前。”
“那时候读初一,周末,我在房间写作业,那天没有人叫我吃早饭,我也懒得出去吃。写完作业特别特别饿,正准备出来找点吃的,一打开门就闻到了羊肉粉的香味,是弟弟和妹妹在吃。”
“应该是姨夫买来的,当时他看到我从卧室出来,一边骂着脏话一边说自己忘了家里还有个娃娃了,然后连忙打电话给小姨,让她在回来的路上买一份给我吃。”
“当时小姨说自己还在忙,让他自己去买,可他说这家羊肉粉馆子太远了,他懒得下去,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在电话里吵了起来。”
说着,孟游抬起碗喝了一小口汤,筷子搅动着碗里绿油油的香菜和薄荷叶。
“其实那天是冬至,家家户户都要吃羊肉。小姨爹没办法了,拿了一个瓷碗出来让弟弟分一半给我,弟弟吃得正香,说什么都不愿意。结果他甩了弟弟两巴掌,直接把弟弟和妹妹都吓哭了。”
“他们都比我小,我那时候确实也是个累赘,所以那件事实在应该怪我出来得太不凑巧了。弟弟咬牙切齿地恨了我一眼就拉着妹妹进了卧室,气冲冲地反锁了门。然后,小姨爹一边拍门一边骂他们。”
孟游依稀记得自己那天只喝了一杯小米粥。
“小姨回来之后又训斥了他们,没办法我只能出来道歉,毕竟这件事也在我,是我太不懂事了。晚上我隔着门听到小姨和姨爹教育他们,她说我是哥哥,我是来做客的,如果有什么东西最好都得紧着我。”
“那你怎么还忘记给他买羊肉粉啊?!”记忆里,弟弟稚嫩的声音出离愤怒。
“闭嘴!你们最好给我懂事点,不然我要你们好看。”小姨似乎是这样回答的。
在夏与的注视下,孟游还是硬着头皮尝了一口粉。
“其实我知道,小姨他们根本没有恶意,就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只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能是我心胸太狭窄了。所以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吃过羊肉粉。”
“哎呀,说这个干嘛。”似乎觉得自己太失态,孟游笑着补救,连忙低下头吃粉,细瘦的手指搭在碗沿,粉和汤都很烫,他吃得鼻尖都开始冒汗。
吃到一半孟游又加了几滴酱油和几大勺糊辣椒,他一边加一边笑着说:“这才是羊肉粉最正宗的吃法,这样吃才好吃呢。”
慌忙吞下一大口裹着糊辣椒的米粉,孟游被呛得咳嗽起来。
吃着吃着,两滴眼泪掉到漂着香菜和薄荷叶的羊肉汤里,接着又陆陆续续掉下去。
孟游伸手狼狈地擦擦鼻涕,笑着说:“哈哈,烫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夏与把满嘴是油,嘴里还嚼着粉的孟游搂进怀里,一下接着一下轻拍着他颤抖的背。
孟游伸出手紧紧攀住他,忍不住在心底想: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向他倾诉了吧,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听我说话了。”
或许是自己天生对外部的感知就比较迟钝,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今天将会迎来雨季的最后一场雨,只有孟游不知道。
今天新办公室要装修铁质书架,他和几个同事被叫来帮忙。
离别的预感已变为事实,孟游蹲在铁架子下打扫最后一堆零件,恍惚间,几个月前形单影只的自己又回到了这副躯体。
他走了之后我真的会寂寞吗?
孟游反复思索着这个问题,全然没有察觉头顶那个铁架子已经摇摇欲坠,等听到了同事的呼喊他才迟钝地躲开,可是已经太晚了,铁架子尖锐的角砸进肩膀,在他躲开的时候划出一道窄长的伤口,血立刻沿着手臂淌了出来。
“这个必须要打破伤风,你们先在椅子上等等,我马上来。”医生从诊室里探出头,急匆匆地补了一句。
“嗯,好的。”其实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缝针的时候夏与握着他的手一直在颤抖,这莫名给了孟游许多安慰。
他们坐在长椅上相对无言,路过的人都行色匆匆。
医院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窗户外是一株高大的香樟树,叶片占满了整个画面,窗框周围一圈都泛着澄澈的绿色的光。仿佛锁住了一个小型的寂寞的春天。
“雨季结束了,对吗?”孟游没有看他。
“嗯。”
打完破伤风之后孟游果然发起了高烧,因为不能压到伤口,孟游只好侧躺着,整个人被烧得昏昏沉沉,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
外面下起了雨,孟游本来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这雨声还是被他捕捉到了。
夏与安静地坐在床沿陪着他,只见孟游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闭上,末了又睁开眼睛看着夏与。
他被烧得晕晕乎乎的,开口便对夏与说:“想看你笑。”
夏与跪到地板上,整个人趴在他面前,伸出手轻抚他脸颊,朝他露出一个笑,笑得眼角都起了褶皱。
孟游也笑,眼睛变得很湿润,他觉得自己吐出来的气都是烫的。
“好看,你最好看了。”说完这句话,孟游闭上眼沉沉睡去。
过了一会儿,孟游又张开眼睛,混乱地呼唤他。
“夏与,你还在吗?”
“我在。”夏与抬手轻抚他柔软的发丝。
他似乎稍微放下心来,又闭上眼。雨势渐小,孟游又睁开了眼睛,受伤的那只手臂不安地挣动着。
“夏与,你还在吗?”
“我还在。”夏与轻轻吐出一口气,抚摸着他的手背,轻声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想。”孟游乖巧地闭上了眼睛。
他娓娓道来,嗓音低沉和缓,雨声也渐渐趋于均匀。故事讲到最后孟游已经睡着了,紧闭的眼角滑出两滴泪,睡梦中,他只是无意识地呢喃着:“妈妈。”
“妈妈。”
“妈妈。”
即便双亲已逝去多年,但在最疼痛最无助的时候,母亲仍旧是他在世间唯一的眷恋。
外面的雨声渐渐停止了,夏与望着窗外铅灰色的云,云层中间有一丝亮光,几乎要把世界剖成两半。
“孟游,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夏与轻拍他的肩膀,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什么事?”孟游疼得汗水打湿了额发,似乎是知道离别的时刻已经到了,他睁开眼睛。
“在我走以后,你不要找我,不要乱跑,不要自杀,这些全部都答应我,好吗?”
“你要走了吗?”他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了出来。你还会回来吗?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是真的要走了吗?”
“嗯。”夏与准备起身,孟游却用受伤的那只手猛地抓住他,撕扯到伤口,孟游疼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骗子...”
“我还会回来的,小孟听话,你要相信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你要相..”
“骗子...大骗子!”孟游捂着脸啜泣,只要夏与开始解释他就拼命摇头。渐渐,雨停了,夏与不再解释,他站起来望着孟游,心里有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却连一句再见都说不出来。
孟游疼得倒到床上,连伸手拉住他的力气都没有。
“别走...”尽管声音低如蚊呐,但还是被夏与捕捉到了。
孟游的眼泪不停涌出来,他求他:“至少不要在今天...”
今天是他父母的忌日。
“求求你,至少不要在今天...”
“求求你,别走...”
他哀求,他叹息,风里雨里,有人拍手惊起楼道的灯、有人按下通话键、有人合上伞,有人关上门。
自此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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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游每天早晨七点半起床,洗漱、整理。
八点出门,在上班的路上随便买点早餐边走边吃。中午饿的时候吃,不饿的时候不吃。
五点半下班,回家,在路边随便吃点晚饭,或者吃一两片面包。洗漱。
七点半,打开电脑,回复公众号的读者留言。
八点,点开桌面密密麻麻的文档,写遗书。
五月一到,气温攀升到三十一度,走廊里偶尔会卷起一阵阵带着温度的风,室外楼梯被新的大锁锁住。偶尔会晃眼朝楼下看到几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身影,孟游畏热,进入五月之后就拉上了自己那边的窗帘。
伤口拆线后留下一道深红色的疤痕,医生说颜色会随着时间淡去,就像他手臂上的那些伤痕。
生活一如往常,他依旧形单影只。雨季结束之后小镇接连半个月都是明媚的晴天,街道上的热浪在向他提示夏日的来到,偶尔会在楼下看到一两只翩跹的蝴蝶,他知道,蝴蝶有一只复眼,由15000只小眼睛组成。他只是知道而已。
五月十七号是孟游的生日,混吃等死,竟然也恬不知耻地活到了26岁。孟游从来不庆祝生日,也并不会在生日这天产生类似于年华易逝的喟叹。他虚度光阴,一事无成,只是空长年岁而已。
十七号这天下班回来,孟游倒到沙发上继续喝昨天喝剩的酒。
4.28~5.17,20天,480小时,28800分钟,1728000秒。
酒喝得多了,肠胃就快要烧起来,这部电影自此落幕,他的人生因为受到了影响,自此又进入下一个篇章。
门口的轻微响动被孟游敏锐地捕捉,几乎是一种肌肉记忆,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握住门把的手都在颤抖。而黑暗的楼道空无一人。
“喵”
一只白色的猫蹲坐在门口,嘴里叼着一束桔梗。白猫将桔梗放到孟游脚面,遂踩着阳台的空调外箱离开。他捡起那束桔梗,鲜蓝色的花蕊还沾着露珠,小镇已经好多天没下过雨,这株桔梗显然是从其他地方摘来的。
“你在吗?”无人回答,只有一阵风拂过脸颊。
他真的存在吗?他真的来过吗?
关上门,孟游打开灯,将桔梗放到堆满书和稿纸的桌面。可是他又瞥见那张洁白的A4纸了,从4.29开始到今天,他瞥见这张纸无数次。
那纸上不是自己潦草的字迹,牵丝劲挺,提按分明,是夏与离开时随手写下的诗。
诗的开头写——“把杯中的酒斟满 我想你 就横跨四季”
孟游又一次陷入绝望。
拿着纸张的手都在颤抖,他根本做不到流畅地把整封信都念出来,他甚至连辨认什么字是什么字的本事都没有,磕磕绊绊地念到第五句,孟游捂住脸,在深夜里啜泣起来。
“组织我唇边未尽的语言”
“回到肚子里翻滚一圈”
“我想你 还是 横跨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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