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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

“你决定了吗？”鬼问。

“什么？”你有些没回过神，“自杀？”

“目前没有。”

2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问鬼。

鬼不说话，身体向垃圾堆的方向转过去。

“哦！” 你恍然。

鬼点点头。

“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了，来这里也可以，去那边也可以，你可以说我已经驯顺了，所以也不那么渴望死亡。”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什么时候？哦！是的。”

“那时，我从厨房拿了一把刀。”

“那把刀真他妈的见鬼地诱人。我拿着那把刀往手腕上比划，其实很怕痛，下刀的时候哆哆嗦嗦。”

“可那把刀真他妈的该死的诱人。”

“然后，你出现了。鬼，当时你在想什么？”

“可我没死成，刀还被打断了，摔在地上。是陶瓷刀，我从F带回来，挺喜欢的。所以说冲动很不好，我没死成，还失去了刀。”

“——总之，我没有那么强烈的感情了。”

3

“第一次想到死，并付诸实施，我七岁——没骗你，为什么要骗你，你可是鬼。”

“也是刀，是的，那次也是刀。是一把匕首，工艺品，去K旅游时带回来的，刀柄上有塑料钻石的装饰。我拿着那把刀很久，事到临头，又觉得恐惧，于是放回去了。现在想来，那把匕首应该是没开刃的。”

“那次之后我明白，用刀太需要勇气，所以我改用丝巾。第一次我尝试着勒自己的脖子，很快就松手，倒在床上咳嗽。第二次，我将丝巾勒紧，打了死结。”

“这个方法比较慢，但应当是有效的，不多久我就开始难受了。如果坚持下来，或许那时我已经死了。可事实是，我手忙脚乱地解脖子上的围巾，之后愣住了。我发现，真正迫近死亡的感觉，与我想象得不太一致。”

4

“我当是被神眷顾的，或者死神。我一直疑心，自己是不是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一直被真正的归宿召唤，祂们叫我早点离开这个世界。”

“我死本能的强度远超平均，就像我的爱本能那样。”

“它们可以统称为‘欲望’。”

5

“那之后，我很久没想过死，于是祂降下一些真正的惩罚，事件，而不是我脑子莫名的情绪。于是，我又开始寻死的步伐。”

“那时我已经高中了，念理科。当时学的很多东西已经忘了，可一直记得自由落体和加速度的知识。”

“我那时琢磨的自杀方法是跳楼。”

“估层高，算高度，算跳楼到落地的时间，算死亡时间。也许跳出去时还有水平方向的初始速度，也许是斜向上。”

“我常不由自主计算跃出到死亡的过程，算完，又在心里念叨，‘啊，如果方才跳出去，现在我已经死了’。”

“可我没死，很奇怪。当时我是真心实意想死的，并拥有行动的能力和死亡的勇气，但我没死。”

“我曾在班级外的走廊上看了整整一小时云。”

“那是下午放学，晚自习上课之前。班里没有人，走廊上也没有人。有一朵云很黑。我看着它，莫名其妙地着迷了，于是盯着看了很久。我看着云的变幻，想，‘它好黑，和别的云不一样’。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它是黑色的？但它很美。我盯着它看，忽然，天上下雨了。于是我恍然大悟：这是乌云。”

“我觉得很兴奋，因为第一次认识了‘乌云’这个词。真的认识。我觉得我被云笼罩住了，黑色的云把我裹起来，朝我压下来，像远处有千军万马疾驰。”

6

“我正看着云，上课铃却响了，我回到教室，回到人类的中间，很难受，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贯穿我的人生。”

“我想很多，想云，想夕阳，也想人类。我对这一切有太多感情，它们又催生了太多想法。可一旦与人类面对面，这一切就说不出来了。我心中有高楼，有狂风，有无垠的旷野，可我嘴里只有干巴巴的话语，像皱缩的橘子。”

“祂给我筑了一道墙，于是我与这世界就变得格格不入了。”

“后来，我从人类那里知道了星际种子的说法。还是宇宙种子？还有神佛鬼怪。并由此得到一些安慰，又失去了。”

“哪怕转投玄冥鬼怪，四周还是密密匝匝的人，人还是在抱团取暖。”

“我也曾开口向他们诉说，祈求他们的帮助，可不论他们回答什么，不论善意恶意，每一个字都使我受伤。”

7

“总之，我还是没死，很遗憾，但事实如此。我甚至尝试融入人类社会，这是我做过最坏的事情。”

“方才已与你说过了，我的死本能与爱本能都十分强烈。若要我去爱人类，也是可以的，倒不如说我一直深爱他们，否则，祂也不会选中人类使我绝望。”

“可我与他们有隔膜。”

“所以，新一轮的自杀妄想开始了。”

“和之前大同小异，还是跳楼。但这次，妄想当中，我不再是人类。有时，我是一团污泥，有时是一片树叶，有时是模糊的血泥。我从座位里站起来，冲向公寓的阳台，从窗户里跳出去。若我是污泥或者血肉，就砸下去，是树叶，就随风飘摇。”

“那时，我的脑子里全是这样的幻想，整天、整天。可我依旧没有死去，还在勉力维持自己在人类社会里的位置。”

8

“祂简直气急败坏，于是降下新的惩罚，收走我的眼睛，予我以软弱和贪婪。”

“于是，我变成现在的模样。”

9

“可我依旧没有死去。大概祂也想不到，软弱使我钝化，现在，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我曾渴望的，已不令我渴望。剩下的只有怨恨，恐惧，憎恶。”

“我尝试摆脱这具躯壳，可你来了。”

“鬼，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黑线团？孤魂？又或者我的幻觉——他们都说我疯了。可我知道，我没有疯。我感觉到痛苦，那是一种没由来的痛苦，所以无法消弭，且持续了很多年。可我没有疯，甚至一点儿生病的迹象也没有。”

“我有一具极其强悍的肉体，这让我渐渐相信，自己真的不是此间驻民。”

“鬼，你来了，我又将期待与热情投放在你的身上，那些人类无法承受的爱与虔诚。可你是鬼。于是，就连基于自身命运的自怨自艾，我也感受不到了。”

“我驯顺了，鬼，我驯顺了。又或者是异世的馈赠在我身上被丝丝缕缕地抽去，现在终于空空荡荡。所以，我也不想着去死了，不想着死，也感受不到爱与恨。”

“是真的。我现在只想着保住这具躯壳就好，活着，呼吸，行尸走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无比渴望回到那个属于我的世界，可事实上，我正继续和祂作对。”

“我时常觉得祂是我真正的族人，那个人类身份之外的真正的我。可你来了。鬼，这让我知道你们不是一伙儿的。”

10

“为什么活着？我不知道、我不晓得。可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它拽着我，叫我留在世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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