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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冬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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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不允许没有春天!

-----正文-----

芥川龙之介不曾停下过给果戈里写信。刚开始,他是难为情的,因为第一封信寄出去后,果戈里的回答只有一句话:“我从头到脚都是完好的,大家都看着,很开心。”大家都会看他写给果戈里的信。这是自然的,前线上的战友们都情同手足,他自己也是在那样的生活中锻炼出来的,所以他刚开始觉得被大家看到了那些心里话很难为情,后来就觉得无所谓了,只是注意着不在信中暴露出自己的性别和具体身份。

他和果戈里丢掉了资产阶级那一套虚假与矫情的风气,勇敢且自然地通过那几行慰问,或者通过几幅画在纸角的关于鸟儿呀蝶儿呀太阳呀什么的小涂鸦,来传达出对自身的思考和对对方的想念。

果戈里总会告诉他说:我从头到脚都是完好的。

这时,他会画一只展翅高飞的小白鸽,就画在信的角落。若是果戈里回信说自己哪里受了伤,或者部队遭遇了什么打击,他就会为先前那只无忧无虑的小白鸽添上一滴伤感的眼泪,让这滴眼泪坠于鸟儿的金眼睛之下,却又始终不曾滴落于尘埃之间。

他知道,当果戈里再一次回答说自己从头到脚都完好的时候,就是这滴泪从小白鸽的双眼之间被抹去的时候。他无时不刻不在关心着前线,关心着爱人啊!

每当这些信传达至果戈里手中的时候,周围的那些小伙子们都会说:“看你那张笑脸儿!准是又收到老婆的来信了吧!”

果戈里会一边折起信纸,一边象征性地挥手臂,让他们走开。这个动作并不能驱散大家的好奇心,反而会助长大家的热情,于是,几乎一个连的人都凑过来,个个都像得知了家人要结婚后急忙确认女方配不配得上自家好小伙的亲戚,争先恐后地问他:

“她漂亮吗?”“她现在还好吧?”“她一定是个绝世的‍‌‍‌‎美‎‍‎人‍‌‌‎‎儿吧!”“你带着有她的照片吗?”“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们已经订婚了吗?”“她是娜塔莉娅,还是安菲娅,还是莉莉娅?”……

当初作为两人相遇的、如今作为两人相爱的信物的红领巾上,画着一个只有圆和圆周围的几个点组成的小太阳。小太阳正照耀着旁边这一行永恒的文字:“可爱的祖国。给可爱的科里亚。”

都不是。果戈里攥着红领巾,对着霞光万道的天空道出了回答。不是娇美妩媚的花朵,也不是来自拉丁的、古希腊的女神,只是一身跟高山似的硬脾气,一身跟养育了俄罗斯海军的沃罗涅日河似的男子汉的铁骨头,以及一双跟乌拉尔山间的橡树之土似的黑眼睛。

如果不曾和芥川龙之介认识,就不会知道,原来天山的山峰可以在爱人的唇珠上头被酿化,日月的辉光可以在爱人的泪珠里头被洇成金色的酒花,原来沃罗涅日河的河水必须先是硬如铁骨的,然后才能是柔若情思的,原来梁山伯和祝英台都回到天上一千多年了,却已经在人间被歌唱了几十万天。

果戈里拿起了笔,在红领巾后面又添写了一句话。这句话是送给芥川龙之介的,它只属于芥川龙之介一个人。

是这样的,是这么一回事:人这一辈子,应该将身心都献给宏大的事业,应该时时刻刻都记住,即使到了去世的时候,你的血肉也要回归大地。你的肢体要与大树一同高上天空,你的灵魂要与回忆的清风一同去飞逐白云。你得首先是大家的,是世界的,然后才能是个人的。但个人终究是不能缺失的,终究还是需要这么一个人,需要这么一个瞬间,让你暂时不是大地,不是天空,不是白云,只是一个需要爱的爸妈的孩子。

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那样,在这个故事开始传颂的那一瞬间,他们就已经不是个人了,他们的精神价值更胜于单个人的爱恨。祝英台的坚毅与敢爱属于每一个读到了、听到了这个故事的人,这段爱情是被历史之海拍上了岸边的辉煌的金沙,而金沙从来都没有属于过谁,连大海都留不住她。只有在生前相处的那些时光中,梁山伯与祝英台才是普通的恋爱的男子与姑娘。

去吧!我们亲爱的信使同志揣着士兵们的心愿,揣着乌拉尔山们的情歌,揣着顿河们的爱情,准备踏上这一场幸福又艰涩的征程,正式出发了。

那一滴挂在白鸟儿眼角的眼泪,便是通过这样的过程,从芥川的笔下开始起飞,滑过了图拉州的金‌‎黄‍‍‌色‎‎‌橡树枝叶,轻莎莎地滴落在了果戈里的手心。火焰在果戈里的手心燃烧。只有芥川龙之介的言语与眼神可以点燃它。眼泪被果戈里的手心所融化。东方的那一抹黎明亲吻了白鸟儿,也亲吻了方才擦去泪珠的湿润的眼睛。于是,鸟儿又出发了。

鸟儿啊,鸟儿,飞吧!请你再次飞起来,带着我完好的消息,飞过那静静的高山下的冰原,装着博良斯克的水域们所奏起的湿润的歌声,沿着伏尔加母亲河,直往爱人所在的莫斯科。

鸟儿啊,鸟儿,去吧!跨过米哈伊洛夫卡,跨过利佩茨克,跨过卡卢加。今天的斯大林格勒,又刮起了冬阳似的灿金色的风,满山满街的白桦树,又绽放起了纯净俏皮的光芒,我的小蝴蝶啊,你又开始起舞,回环着一扇又一扇的闪亮。

鸟儿啊,鸟儿,前进吧!你代表的是一片爱情的土壤,你鸣啭的是一片火热的海洋。当俄罗斯又开始被忧郁与苦难笼罩,当悲观者们又开始写作苦涩的文章,当凛冬还没有褪去战场,你携带的信纸上却长出了爱情,长出了幸福,长出了春天。虽然是凛冬的来信,但它却坚决专一地倾诉着温暖的爱情。信中永远只有爱和幸福。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不允许没有春天!

白鸟与蝴蝶低回环飞过的霞道一路灿放,一路高歌,伸向了未来。果戈里与芥川龙之介的爱也在道中显露出来。已经拭去了泪水的小鸟与只有圆和点的简单太阳变成永恒的了,尽日不息地向爱情与生活献上不朽的礼赞。

“终究还是需要这么一个人,需要这么一个瞬间,让你暂时不是大地,不是天空,不是白云,只是一个需要爱的爸妈的孩子”——有那么些瞬间,是不能交给世人的,只能交给爱人。有那么些话,是不能写给世界的,只能写给芥川龙之介。

亲爱的龙之介,今天我不想世界,我只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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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娜塔莉娅,出自拉丁语,意为“诞生”。

②安菲娅,出自希腊语,意为“花儿”。

③莉莉娅,俄语中的意思是“‎‍‍‎百‌‌‎‎‍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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