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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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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这就是人民的胜利,这就是你!”

-----正文-----

1941年12月4日,苏军第16集团军在红波利亚纳地区与敌人开战。

芥川龙之介一众行至红波利亚纳地区的一个小镇中,这座小镇现在还在德军手里。无法选择绕过,更无法选择投降,所以只有武装抢夺这一条路。要么敌死,要么我亡。经规划后,军队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在镇外展开坦克战,一部分进入镇内支援巷战。芥川龙之介理所当然地跟着果戈里一同潜入了镇内。巷战固然是混乱的,但正因如此才更需要一名枪法精湛的狙击手,果戈里他们必须确保让芥川龙之介取得一个视野开阔且较为安全的观察点,让他在隐蔽处起到以最少牺牲成本换来最大战果收益的作用。

芥川他们进入居民区时,根本无法将心情平静。德军前不久才在这一带轰炸过。小镇的背光处有一座光秃秃的山,山脚下面流动着一条泥朽黑浊的小溪,溪水的中游处被乱石沙砾和尸体血污所堵截,上游部位短促淤积,下游部位却颠摇迟缓,沉闷无息,犹似那人之将死,渐渐没有了呼吸。居民区的炮声和枪声日夜不息,遍地都是尸体和坐在尸体丛中号哭的孤儿,有些还不及成年人膝盖高,坐在地面,对天嚎叫痛哭。士兵们的胸口处喷发出一股股痛楚且悲愤的搏动。有没有可能,连一些婴儿也成了孤儿?明明才满月,甚至才出生,才半截手臂长呢!也变得无父无母了。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才几岁大的孩子?怎么会忍心让他们这么小就领会什么是尸体,什么是战争?芥川实在想不明白……

他们扫视着居民区的尸体堆,尸体堆里什么人都有,有男人也有女人,也有老人。突然,有人在死者堆里发现了一名几岁大的小孩儿。小孩儿的脸蛋早已黑糊糊的,几乎看不清楚五官了,但是能从穿着上辨别出是一个女孩儿,那圆鼓鼓的脸颊和毫无血色的漆黑色嘴唇全都死气沉沉的,一动也不动,简直像一个睡死了的娃娃。所有人都沉默了……

芥川转过头去,看向身边的果戈里。果戈里正在聚精会神地凝视着远方。两行滚烫的水从他的眼中滚落。他哭了。当看到家乡的土地上的重重弹痕、炮坑、汽油印和一群群的孤儿时,他流下了眼泪。这是芥川龙之介此生中唯一一次看见果戈里流泪。

“科里亚……”

在火光与弹炮引燃时迸发出的刺眼白幕的反光之下,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那仿若古希腊雕塑般的端正肃穆的侧影盖上了一层时残时全的濛濛的白光,从芥川龙之介的角度望过去,就好像果戈里已经被从独属于战争的兵器工具所描绘出来的图层中割裂开了,与芥川所在的世界割裂开了。他静静地矗立在那个与芥川隔着一层白光的静穆又沉重的世界中,用那如同希望之弓的双眼直直对准了满是狼藉的故土的前方,以目光作为媒介,释出了一束束直刺敌军心脏的火热的箭。即使让这些箭矢纵飞的代价就是自己的生命。果戈里仿佛看不见芥川那面向他的柔和的笑容,看不见芥川那投向他的洋溢着爱情的甜蜜的眼神,就仿佛一只白鸟儿,马上就要展开翅膀,永远地飞走了。

芥川在战友的掩护下找到了隐蔽点,藏在这里对敌方的车辆和士兵进行射击。

从身后传来了人的动静。芥川迅速回首对准。是一个德国兵。德国士兵也扛着一把冲锋枪,但是他的手臂抖如筛糠,呼吸也分外紊乱粗重,完全不像要开枪杀人的样子。当他将瞄准镜对准了芥川后,忽然愣住了,蔚蓝色的瞳眼里闪过惊讶与犹豫。在那一闪而过的犹豫里,这个德国人究竟想了些什么?芥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危险关头联想到这种问题。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明显,德国人在瞄准镜里将芥川的脸看得一清二楚。一张亚洲特征十分明显的脸蛋,看上去最多十八岁,脸蛋中间长了一个因混合了东亚与东斯拉夫血统而成就的挺翘美观的鼻子,同时还拥有一双因长年累月凝视流动的目标而锻炼得分外灵动有神的纯黑色的眼睛。他下不了手。于是,德国人放下了枪。芥川犹豫了一会儿,也放松了手臂,把枪口慢慢地向下移动,让枪口懒洋洋地指向了灰溜溜的地面。

在放下枪的那一瞬间,这两个人也就没有什么特殊的了。

一种复杂又险晕的情绪涌上心头,让芥川产生了一种如同发高烧般的昏沉无力和常年失眠般的羸弱衰颓。一旦稍微松下神经,那些在被兵刃炮火摧残视力、听觉、体能时产生的衰软便骤然探出,瓢泼大雨般自头皮淋到了脚心。他瘫软在了墙边。

放下枪的德国兵还在门口,还在观察他,似乎是打算离开这里了。德国兵舍不得杀他,他也看不得那种充满了悲伤和恐惧的蔚蓝色眼睛,简直就像此刻窗外的蓝色天空一样。芥川看了一会儿这个德国人的眼睛,就赶紧把眼神挪开了。他从自己挪开眼神的动作中感受到了人类的神圣和脆弱。

此时,果戈里那静静淌着泪的侧脸又再度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如果让果戈里看到这个德国兵,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那么他应该如何选择呢?选择以天空般的蔚蓝色眼睛为载体的人道主义,还是选择以果戈里的侧脸和眼泪为载体的爱国主义?这种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于脑中盘算纠结无数次的选择题,搅得芥川头晕目眩。来自窗外的跳跃着的太阳和炮弹的红色光晖,反射在了遥远的他的身上。此时的窗外,别有蓝天。

科里亚……啊,科里亚……有着古希腊雕塑般的侧脸的科里亚,与夜晚的风儿结为兄弟伙的科里亚,银发在风中飘扬时仿若冲天高飞的白鸟似的科里亚……你的身影,一直在我心中挥之不去。如果是你,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吧,我也多么希望像你一样直接开枪下手,可我居然没有办法做到!就像我没有办法做到停止担心你迟早有一天会飞走、迟早有一天会永不回来一样……

芥川又再次拿起了枪。然而,还未等他的手指摁上扳机,德国兵便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咕哝。血瞬间便从他被刺的那个地方喷出了一股,然后便哗啦啦地流下。果戈里站在他身后,果断地将刺入德国兵身体内的长刀拔出。德国兵倒下,死了。

芥川还没有来得及站起,果戈里就已经冲他跑了过来。

“科里亚!科里亚,你不该这么做……”

果戈里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揽住他的腰,飞速地带他离开这栋建筑里,完全不顾他在背上的呼喊与抗议。

他们才刚离开一会儿,就有一颗炮弹向这边投来,把刚才那栋本就腐柱离土的楼房轰成了一团乱糊。如果不是果戈里及时带他离开,可能他现在已经死在了刚才那一颗铅黑色的圆形杀手之下。当若干年后的人们试图从土地或者土地上升起的建筑之中寻找到历史的暗线伏脉时,一定会对这一团乱糊感到惊异,惊异于这不规则形状的沧桑的废墟,惊异于塑造其沧桑之形体的战争的究竟,惊异于战争究竟要不仁不义到何种地步才能让工匠们的血汗成果崩塌得如此残废又悲情。

果戈里把芥川龙之介塞进了掩盖物后面,把腰勾得很低,抓紧了他的肩膀,与他那双正映着复杂思绪的眼睛对视,神色无比严肃,像是在对他刚才和德国士兵一起放下枪的行为进行警告一般,咬牙切齿地告诉他:“只要是士兵,就会死亡!”

芥川没有话说了。他抿紧了嘴唇。科里亚,芥川在心里喊着,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

果戈里喘着粗气,和他对视着。

外面传来了几声德国兵的嘶吼,说的是德语。果戈里朝外面瞅了一眼,又扛起了枪,向芥川询问说:“刚才那几个鬼子在吼什么?”“在骂我们。”芥川回答。在苏德开战之前,德语是苏联很多地区学校的必修课,所以芥川会说一些德语。

“操他妈!”果戈里怒发冲冠。他一边在掩体边开火,一边与对面掩体后的德国兵隔街对骂。他们对‌‎‎射‎‍‌‍‎了‍‎多久,就互骂了多久。

果戈里将怀中的红领巾扯出一个角,先是吻了吻它,再塞回,然后冲出掩体,偷袭从这边行过的德兵。他知道自己一定会赢的。肉搏毕竟不同,是要直视对方眼睛的。一双双漂亮的德意志人的眼睛瞅着,和这种眼睛对上,真的很折磨人,各方面上的折磨。两个活生生的人良久地四目相对,原本应该产生缘分,产生情谊,产生难得的后续,可到了战场上,就必须得产生死亡和杀伐了,都是肉做的心脏,怎能不有一丝感慨!但是必须得死一个,或者两个人都死。果戈里相信自己一定会活到最后,一定能坚持到胜利来临的那一刻,因为他吻了红领巾。

红领巾就是芥川对他的思念和祝福,就是他的护身符。他的小蝴蝶与他同在。

巷战无休无止,临时夕阳时,双方手中的子弹都差不多快打完了。双方都还没有等来支援,只能硬撑着。一处又一处爆炸在这一个小小的地盘响起,一场又一场肉搏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爆发,山岭的线条渐渐模糊于硝烟味的黑雾中,稻田的窸窣在机关枪的扫荡中被迫沉寂,涂满了装甲车车轨印的土地、堵满了机油和尸体的水流、飘摇着火药味的东风、楔入了永世不得洗去的杀生罪孽的火光、不得安宁的黑夜、腥味冲天的白天,一同组成了错综乱眼的战场的画像。

芥川无法形容现在有多么难受。他的耳朵都被震出血了,不停地耳鸣,体力也严重透支。在他的理解中,当一名士兵已经接近崩溃时,应该自觉作出选择,否则很容易成为其他人的负担。他咬着牙,继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刺激又危险的拐角射击。

在一座小型废墟中,他被爆炸所产生的弹片击中,痛苦地倒在地上。弹片打入了腹部,他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必须马上止血。

他不想在这里就倒下……

此时的他,几乎开始自发地在脑海内安排一场走马灯了。他所没有预料到的是,胜利的曙光此时已经自城市背后升起来了,升起于重重叠叠的死亡之中,升起于黑暗的连绵的莫斯科烟幕之上。当倒在尸体堆中的芥川龙之介察觉到这抹曙光的光芒时,几乎不敢去相信它。

这种曙色强烈地照入了此刻芥川龙之介用于掩藏的窗户中。窗外竟然升起了曙光,人民的曙光。千千万万的劳苦大众它。自觉地参加到斗争中了。窗外有蓝天。从另一头传来了乡亲们的、工人们的呼喊,喊声自巷落中蹦起,宏伟有力且连绵不绝地腾飞上了初明的天际,向已经瓦解在即的敌人下达最后的通牒。

全体人民,包括头发花白的老人、开拖拉机的工人、公司职员、妇女、青少年,全都武装起来了,坚决与侵略者做斗争。没有任何权威的上级组织号令他们,他们都是自发的。

一股豪情在芥川龙之介的血管里流动起来。战斗持续到了凌晨,德军终于被赶出了此地。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人民才是真正的历史家。人民才是在这片美丽的大地上驰骋的赤马,任何伟大的战役,都是无法离开人民而谈的。历史在人民的血管内滚动,在人民的脉搏中旅荡,胜利就隐藏在这种具有无限潜力和爆发力的滚动声与旅荡声中。这是人民的胜利……

人民的胜利!正如同尼古莱这个名字一样!

他扶着缠了衣服布条的伤口,走出废墟,噗通一声跪趴在地面,恭敬地吻着这片机油味的土地。

“我们胜利了!”

他喜极而泣,然而等他站起来环视四周时,几乎一个活人都看不到了。他的那颗心啊,又吊了起来……直到尸体堆中,忽然扬起了一面小小的红旗。那一面小红旗被躺着人用手拎着,正在随风飘扬。有史以来,他第一次体验这种在看到红旗时产生的绝处逢生的疯狂的喜悦。他想起了与果戈里初遇的那天,那天他也是十分喜悦的,但依然不如此刻,不如现在。

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了。身体里也长满了蝴蝶。他向果戈里飞过去,因为脚步不稳而跌倒,又一路爬着,使劲地摩擦着膝盖,直到破皮露肉,膝盖流的血浸入衣裳了,终于来到了果戈里的身边。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唯有眼泪。

他死死抓住了果戈里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同紧紧地攥住了这根飘扬着的红领巾。他低下头去,轻轻地在红领巾上,同时也是在果戈里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虔诚而深情的吻。

“尼古莱.瓦西里耶维奇.果戈里,这就是人民的胜利,这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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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集中了51个师(包括13个坦克师、7个摩托化师),古德里安第2装甲集团军从南面逼近莫斯科,博克的第4坦克集团军于1941年12月3日攻占了红波利亚纳。

12月4日,苏军第16集团军发起反击,在红波利亚纳地区镇内与德军展开巷战。

天黑时,德军被苏军和当地工民逐出了此地。

12月8日下午,克留科沃夫及邻近几个居民区解放。

德军向西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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