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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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七:那地方常有的事
都这样
家里没有暖气,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坏掉的小太阳取暖器,原先它会扭动那颗大脑袋咔嚓咔嚓转动,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它不动了,再然后可能电路因为接触不良,只有在特定的摆放下,橙黄的光才会亮起,我们没有多余的钱去修理,拍打和祈祷是两种安慰自己的修理电器的方法。我妈一直希望我死掉,这样我们彼此就永远舒坦了,我记得我刚出生的那天,她伸手掐住我的脖子,我百天的时候,她用枕头压在我的脸上,我三岁的时候还不会走路,只会在黑乎乎粗糙的水泥地面爬,有一次挡了她的路,她狠狠一脚把我踹开好远。
大鸟会给小鸟喂虫子,我妈也这么对我,南方的屋子里最多的就是各种飞蛾、蟋蟀、螳螂以及蟑螂。灯泡还亮的时候,每晚都有很多长得毛绒绒还掉粉的蛾子,扑到灯上然后被烫死,它们啪一下掉落,对了长翅膀的蚂蚁以及小飞虫也喜欢飞到光源处,然后慢慢飘落。堆积如山的杂物里滋生了蟑螂和蜘蛛,我睡在床底,我妈睡在床上,她一翻身老旧的木床板就吱嘎吱嘎响个不停,往下落木屑,蜘蛛和蟑螂有时候从我身上爬过,痒痒的,它们喜欢狭窄潮湿的小洞,我有鼻炎,所以鼻孔是它们的天堂,蟑螂钻进去住下了,我只能用嘴巴呼吸,蜘蛛觉得大张的嘴大小不错,于是在上面结网。第二天天不亮,我妈就醒了,端着一个小铁盆,开始捡死去的虫尸,然后用筷子狠狠敲盆企图把我叫醒,我一动不动装睡,她就用笤帚捅进床底,拨弄我的脚,然后拽着我的脚拖出来,喂我吃小虫子。
她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听我哭,于是有天晚上熬夜趁我睡觉割掉了我的舌头,并且拿着一瓶502滴在我的手上,告诉我如果我哭的话就滴在我的眼皮上,把眼睛粘起来。胶水滴在皮肤上,灼烧感十分明显,不过我没什么感觉。这种痛是一时的,和脑袋撞击之后的晕眩以及绵长的疼痛相比,好受多了。这个狭窄的小房间很安静,除了那一台黑白电视机老是发出雪花沙沙声。我妈特别喜欢看电视,她一边拍打显示不出画面的电视一边为电视剧哭泣。她真的很喜欢学习电视剧里人物的行为,扎针、毒药、吊起来殴打,都是她从那里面学到的。
我应该感谢她赐予我生命,虽然她一直不愿意承认是她生了我,但是我从镜子里看到我们长得一模一样。她说她喜欢吃小孩子,我就是一个被她抓来的小孩子,脆骨很多,肥肉很少,生吃最好,所以就嚼碎了吃掉了,但是我太调皮了,一直在胃里挣扎,胃酸都杀不死我,喝了两瓶打胎药我依旧活着,然后我就寄生在她子宫里,最后我撕开了她的肚子出生了,如同一个小怪物。她用剪刀剪掉我的头发,贴着头皮剪,对外宣称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她推我进泥坑打滚,让我爬树上偷鸟蛋,教我挑衅疯狗被狗追着咬到半死,去拽女生的辫子掀她们的裙子,大口吃虫子,她说男孩子都这样。
“你的舌头也被割掉了吗?”小明是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因为太能跑了,所以他妈把他腿给锯了,“我妈最近神经衰弱,听不得吵闹,我好像也要被割舌头了,割舌头疼吗?”
“……”我摇摇头,拉起他的手一起指月亮,瞬间我们的耳朵都被月亮割了一道口子,我指指耳朵上的伤口,又指指断掉的舌头,想告诉他这两者的疼痛一样。
小明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嘴里喊着“好痛好痛”,他吵醒了睡午觉的他妈,提前被割掉了舌头。他认为我骗了他,但我那个时候才知道每个人的耐痛度都不一样。我不会笑,我妈就用剪刀剪开我的嘴角,又用线缝出微笑的纹路,这一点都不痛,她看着我皮肉流出红色液体就会哈哈大笑,就不会继续打我,所以有时候我会自己割开皮肤逗她开心,邻居都夸我是一个懂事又听话的好小孩。
又下雨了,这个地方总是下雨,空气里都是水珠,房子里空气闷热,我们实在热得不行才开风扇,这是一个老得发黄还缺了一片扇叶的电风扇,杂音特别大,发出下巴脱臼的咔叭声,夜里我总觉得是一个没了头发的人头在那里转动,因为扇出的都是热风。好热好热,我们就到屋顶去睡,晚上天空很高,有很多眼睛在闪烁,微凉的风比屋里舒服,但是蚊子也贪凉,我妈怕被咬,就把我划开,摆好的食物总是诱人的,所以蚊子从伤口钻进血管,身体里长满了蚊子包,我头一次觉得痒比痛还难熬,我不停地挠,挠啊挠,但是外面的皮是好的,我就翻开自己掐掉里面的包,疼痛伴着血液,引来更多蚊子,那晚我妈睡得很香。
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吃掉一个小孩,然后再把它生出来。这样我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然后我就可以像我妈对待我这样对它。我妈说她妈也是这样对她的,至于她妈的她妈也是这样对她妈的,自从我们祖先出生起就重复着一样的生活,邻居也是如此。第一个孩子长大,谁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然后它找到一个孩子吃掉,嚼碎了不吐骨头,然后就怀孕了,然后就开始这么对待从肚子拉出来的小崽子,小崽子长大就继续如此对小小崽子。
等我变成我妈那样大,我妈就啪一声,如同一个泡泡一样消失,我们或许对换了角色,不然现在从我肚子里爬出的东西怎么那么像她,我的胃被她吃掉了,我的肠子因为她而打结,我的子宫连带着她一起来到体外,红通通的血奔涌而出,我流干了自己的血,她蠕动着舔舐地上的血,吮干我每一处皮肉上的血,她红润了脸庞,整个人圆润起来,哦,这就是我的孩子了。她还是哭闹想要吃奶,但是我干瘪的乳房里什么都没有,她爬上来抓我头发。我爬到针线盒旁边,将流出体外的内脏捡起来放进干枯的躯体,然后用针线缝起来。
我的女儿开始哭叫,吵得我脑袋要炸了,她伸出来的舌头看起来很好吃,于是我割下了她的舌头,吃掉了,有我胃的味道,邻居家也是这样,大家都这样。我女儿还在打滚,滚到小太阳上,压坏了那苟延残喘的机器。
外面下了一场雪,从来没有的事,我女儿也不闹了,邻居也不殴打小孩了,我们都走出来,站在雪地里,看着天空出现五颜六色的光带,从光带里冒出五颜六色的雪花,冷得刺骨,但是我没什么感觉。这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世界都被冻住了,晶莹剔透的壳从我们每个人毛孔冒出来,然后我们照常生活,只不过动作缓慢了一些。
我提着冻成冰坨的女儿进屋,暖气没有,空调没有,小太阳取暖器也彻底坏掉了,不过对于现在不怕冷的我来说,一切都不算什么了,我甚至可以埋在雪里睡觉,哪怕我根本不需要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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