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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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成排的树挂着层层的叶子,风一吹,初秋明亮细碎的阳光从缝隙里纷纷落下来,洒了行人一身。
下午的路很安静,喧嚣的人声也模糊了,只有行李箱的滚轮行驶在路面的声音,伴随着树叶时不时的沙沙作响。袁不惊穿着件薄衫子,拉着箱子在雾州街道上走着,他头发有些时间没打理,长到了肩膀上,用皮筋随便束起在耳后。
离开家乡的几年,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各地流转飘荡,一直刻意避免着回望过去,这次是因为他的个人证件快要过期了,才不得不回来重新办理。城市成长的速度比一个人快得多,再次踏上熟悉的土地,除了不曾改变的气候,周围尽是陌生的建筑,几乎像是又来到一个新的城市。他微微放了些心,没有感到预想中的近乡情怯。
几天前他收到了一场演出邀请,时间在年末,而地点定在一家维克涅斯的音乐厅。他犹豫着,没有立刻答应。
城市里古老的河流依然流淌着,他坐在河边餐厅的椅子上,思考着这件事。其实他也不知道方徐来如今身在何处,就像方徐来应该也没有他的消息。他并不经常想起他了,但偶尔还是会梦见,就像梦见一个普通的故人,不再有爱恨纠葛,只有平静的往昔。
袁不惊相信时间的确抚平了一切,他们成了两条被海浪分开的鱼,在不同的海域各自游着。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是因为完全不在乎了所以不想去,还是因为仍然在乎所以不敢去。
办完手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没有提前订酒店,也没有打到车,此时正拉着箱子继续走,闻到空气中浮着一阵香气,他抬起头,恍惚发觉这是他们原来住的街道,路旁新栽了桂花,叶瓣托着淡黄的花朵,在夜色里盛开着。
月亮挂上了树梢,街边的路灯到了时间也自动亮了,莹白的光倾泻下来,袁不惊站在暗香浮动的桂花树下,他低下头,看着地面上沉默的倒影,突然感到万分熟悉,却不因为那是他自己——而是方徐来的轮廓。
这个念头击溃了他。他以为自己离开了这里很久,一切都留在了过去,然而他甫一回到这片土地,所有的记忆一瞬间都变成光奔涌而来,照出他无所遁形的思念。
第二天,袁不惊回复了演奏邀请的邮件。清晨的日光透进房间,他想了很久,拿起手机找到了齐焰的联系方式。他不知道对方和方徐来还有没有联系,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人可以寻求帮助。
他点开和齐焰的聊天窗口,发了一句“你好,我是袁不惊。”
他不确定齐焰是不是还记得自己,犹豫着怎么做自我介绍。
齐焰平时就住在乐队工作室,此时等着上午的排练,刚刚被杜尔喊醒,就又躺回客厅沙发里犯迷糊。
收到袁不惊的消息时,他瞪着眼睛确认了两遍,睡意全无,迅速回了消息,一个鲤鱼打挺跑到储物间。
杜尔拿着水杯看到他翻箱倒柜地扒拉衣服,问他:
“你找什么呢?”
齐焰从储物室跑出来,拿着手机跳到凳子上,没有看她:
“别说话。我这一生的使命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强烈过。”
“神经。”杜尔白了他一眼走开了。
齐焰把上次临走时方徐来给他的名片放在桌子上,用手机拍了照片,认认真真确认了一遍,发了过去。
袁不惊在聊天框写写删删,他不知道是写“方徐来是我的……”还是“我是方徐来的……”,结果信息发出去半分钟就收到了回复。
齐焰发了个“稍等”。
他有点纳闷,只好先清空了聊天框,有点忐忑地等待回复。
过了几分钟,他收到对方发来的一张图片,还有一句“徐来现在在维国的地址。他平时也住在附近。”
袁不惊的心猛烈地跳起来。
点开之后,是一张外文名片,上面有方徐来在国外的名字、地址和电话。
根据名片上的信息,他现在在艺术行业工作。
袁不惊盯着图片,几乎把上面的每一个字符刻进自己心里。
他保存了图片,真心实意地给齐焰发了“谢谢。”
然后沉默了几秒,还是问了一句“他现在还好吗?”
齐焰回的很快:“我上个月去维国才见过他,起码人很健康。”
袁不惊垂下眼睛笑出来,同时心里浮起无法言说的羡慕。但知道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嘴角的笑意停留了一刻又平复下去,他又发了一句“谢谢”,然后说“请不要告诉他我问过你。”
对面似乎是输入了什么又删掉了,过了片刻,只回复他:
“行。”
袁不惊深呼吸了一次,缓缓靠在沙发上,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脸。
他赶在上午回到了那栋旧房子。
房外的树木在初秋依旧算得上绿意葱茏,即使房内已经人去楼空也径自不息地生长着。
太久没住人,连大门密码锁都没电了,他拿了当初寄存的钥匙打开了门。
临走时铺在家具上的防尘罩还好好的,地板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晴朗的阳光照进来,灰尘安静地在空中飞舞。
他的脚印清晰地落在地面的灰尘上,任由自己重新沾染上过去。
袁不惊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书柜,五年前被他放进去的吉他还好好呆在里面。琴并没有受潮,琴弦也没有断裂,看起来还和当初一样。
他抱着吉他,抚摸着上面磕磕碰碰的痕迹,知道这是把不被方徐来爱惜的乐器。
但他依旧垂下眼,轻轻吻在琴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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